nbsp;nbsp;nbsp;nbsp;她原来认为给小孩子读睡前故事简直是有病，那不是越听越兴奋，越兴奋越睡不着？其实母亲们不是讲评书的，讲得实在单调，却又对你有无穷耐心，能一直磕磕绊绊地讲下去……
nbsp;nbsp;nbsp;nbsp;活到三十岁，霍眉终于能感同身受小孩子。
nbsp;nbsp;nbsp;nbsp;快睡着时，只剩一点儿意识绕在枕边了，她就又感到程蕙琴的额头贴上了自己的额头，量温度。只剩一点儿意识绕在枕边了，明白吗，霍眉不清醒。她在她的右颊上亲了亲。
nbsp;nbsp;nbsp;nbsp;一个月过去了，她的病仍不见好转；怀着孕，四肢却比没怀孕时更瘦些，只一个肚子突兀地胀起来。
nbsp;nbsp;nbsp;nbsp;老太太特意去了趟啬色园黄大仙祠，求了个符贴在她床边。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金猪牌呢？”
nbsp;nbsp;nbsp;nbsp;霍眉半天没有接话。老太太已经感觉事情不对了，又问一次：“你的金猪牌呢？找出来给我看。”
nbsp;nbsp;nbsp;nbsp;她只好把重铸后的金冠取出来。
nbsp;nbsp;nbsp;nbsp;当日老太太罕见地大发雷霆，认定子孙福泽也跟着猪牌一起熔掉了。首
nbsp;nbsp;nbsp;nbsp;当其冲的就是何炳翀，她骂道：“是你的主意吧？我不信她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当是随随便便从金店里买来的，我曾把它送到庙里去，听了三天的诵经，开过光！你——你多大的人了？有没有责任心？你急不急呀，啊，没有儿子，你急不急？”
nbsp;nbsp;nbsp;nbsp;每说一个“急”字，她就用手指猛地戳一下他胸口，弯折程度之大，恨不得要把手指撅断。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只能连连退步，争辩说：“我没有，是她说不好看，想换个款式。我有什么办法，我……”
nbsp;nbsp;nbsp;nbsp;因为不能动胎气，霍眉免于直面战场，老太太甚至关了她的门。但是她比较爱凑热闹，忍不住贴在门上偷听，
nbsp;nbsp;nbsp;nbsp;唉，就嫁个这样的男人。
nbsp;nbsp;nbsp;nbsp;“是她说不好看”“是她的主意”这类推卸责任的话，一般出于幼儿之口，她带过振良的，当然知道；振良五岁就再不说了。好像是因为发现把责任推卸到她身上，她必要挨打，自己担着，父母却舍不得责罚。
nbsp;nbsp;nbsp;nbsp;再遥想当年，李五爷一句“你要算账可以，但霍小姐是无辜的”，帅得她现在还记忆犹新……真男人，五爷。
nbsp;nbsp;nbsp;nbsp;思来想去，霍眉没有因为自责和悔恨动胎气，却被何炳翀怄得要动胎气了，连忙回到床上，安详地闭上眼。
nbsp;nbsp;nbsp;nbsp;七月的某天早上，老太太没测到胎心，全家立刻慌了神，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医生亲自听了半晌，说有，就是她的子宫位置比较靠后，加上孩子较为文静，有时候听不清楚。
nbsp;nbsp;nbsp;nbsp;“文静”这词用的真委婉，霍眉思忖着，这个月数的孩子别说有胎心，都该有胎动了，有时候会感觉被孩子踢一脚，有时候肚子上能浮现一个小小巴掌印——据别的太太说，应如此。
nbsp;nbsp;nbsp;nbsp;但她是都没有的，不拿听诊器听，这孩子几乎没有存在感。
nbsp;nbsp;nbsp;nbsp;几日后，又一次听不到胎心，还是请了医生来。医生检查后宣布没问题。到下午，**胀痛的感觉忽然消失了，她拈了一块肥腻的叉烧吃，居然也没有呕吐，便觉得不对劲。
nbsp;nbsp;nbsp;nbsp;医生本月第三次踏入何公馆的大门，这回是真没有听到胎心，但这孩子“文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便留下观察。
nbsp;nbsp;nbsp;nbsp;整整两日，这个小生命的心脏再未跳动一次。
nbsp;nbsp;nbsp;nbsp;从外面复命回来，医生关上门，悄声对她说：“老太太不让用药物引产，说胎儿有可能还在，原来也常有听不见胎心的事，不要误诊。但我想大概是……唉。”
nbsp;nbsp;nbsp;nbsp;她的纤瘦的四肢和膨胀的肚子陷在柔软的床垫里，没有反应。
nbsp;nbsp;nbsp;nbsp;接下来的四周里，她连房门都出不去，只有佣人送来饭食。那饭食也不怎么吃，人还越烧越厉害了，满面红晕，眼球上也都是红血丝，终于在流了半天鼻血没止住后晕倒了。
nbsp;nbsp;nbsp;nbsp;何家立刻将其送医院，现在要引产却绝非易事：死胎已经和子宫壁粘黏到了一起。吃药没有用，又打了好几针催产素，好容易才开始宫缩。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一路跟着担架床追到急诊室，见医生又扎针又采血的，急赤白脸地问：“我太太怎么样？”
nbsp;nbsp;nbsp;nbsp;“应该是宫腔感染了，现在正在高烧发热中，何太太可能使不上力气分娩……”
nbsp;nbsp;nbsp;nbsp;“那剖，赶紧把孩子拿出来吧，啊？”
nbsp;nbsp;nbsp;nbsp;医生觉得真是奇怪，现在这人焦虑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老太太发号施令时，他却连话不敢为太太说几句。
nbsp;nbsp;nbsp;nbsp;再仔细端详这位漂亮的太太，她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块瘀斑，显然凝血功能异常了；这个时候剖腹取子，简直怕她下不了台。
nbsp;nbsp;nbsp;nbsp;“行不行？”何炳翀低头扫了霍眉一眼，发现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但是皱成一道小缝。
nbsp;nbsp;nbsp;nbsp;“风险太大了，容易大出血，还是尽量引导引产。”医生往走廊尽头望了一眼，“二太太什么血型？”
nbsp;nbsp;nbsp;nbsp;听到“血型”二字，霍眉下意识答道：“……A。”
nbsp;nbsp;nbsp;nbsp;刚去化验的护士匆匆跑回来，叫道：“O型啊！”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心想这人真是烧傻了！见她迷迷瞪瞪的样子，有点傻；面部浮肿暗沉，冒了几颗痘痘，头发几天没洗了，被汗水和油黏成一绺一绺的——哪还有半点美丽的影子？
nbsp;nbsp;nbsp;nbsp;“你好好跟我回家，我把你供起来，再不冒这个险了。霍眉，听到没有？”他去抓她的手，感觉到那只手也肿而软，像泡涨了的馍，触电般地缩回来。
nbsp;nbsp;nbsp;nbsp;担架床被几个护士推进手术室了。他在外面坐着，林杰交完费后也来陪他坐着，半个多小时后，护士开始把血一袋袋往里送何炳翀只觉得全身发冷，在这样严峻的关头前，那个神通广大的霍眉并不与他同在。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