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她便又少了一件好玩的事。整个春天，程蕙琴不在家里陪她，却频频出门与人交游，猜就是在探听各家少爷的情况。霍眉恨她。
nbsp;nbsp;nbsp;nbsp;外界听闻她又怀上了孩子（大家都对何炳翀的身体情况心照不宣），流言就适时地传出来了：有个服务员说曾目睹何二太太私会外男，还在一个包间吃过饭。她思来索去，感觉
nbsp;nbsp;nbsp;nbsp;说的是郝根发。若要出面澄清呢，还得把郝根发的名字招供出来，自己反正是天天在外面跟人有腿了，郝根发却还没有结婚，总像不太厚道；再说了，就算是老板和下属，那也是外男，“私会外男”一点错也没有。她便懒得管了。
nbsp;nbsp;nbsp;nbsp;后来听林杰说，程蕙琴特别积极地跟人到处讲她一直待在家里，和老爷感情好得很。霍眉其实觉得没必要一本正经地逮着人就解释，多尴尬，还显得很心虚。但是无所谓，霍眉爱她。
nbsp;nbsp;nbsp;nbsp;霍眉又爱又恨她。
nbsp;nbsp;nbsp;nbsp;四月底，杨师傅提出辞职。他本身年纪大了，金师傅和潘师傅足够完成每季度的设计任务，霍眉便批了。才过半个月，郝根发就向她汇报：上海开了家盗版的祥和鞋局，分走了五分之一的流量。
nbsp;nbsp;nbsp;nbsp;他还微服私访了一番，发现那里卖的鞋子做工不如正版精致，版型不如正版舒适，外观不如正版有设计实在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抄了“半边鞋”这个创意，店主又是杨师傅，到处说自己是曾经的祥宁鞋局首席设计师。
nbsp;nbsp;nbsp;nbsp;从法律上分析，人家是个小作坊，爱叫什么叫什么，“祥和”这名字挑不出错；至于说半边鞋这个创意更不是你霍眉的专利了，你只是开了个先河，人人都能做。霍眉一下吃了个哑巴亏，气愤之余，还隐隐忧虑起半边鞋的问题：如果人人都能做，那祥宁能暴利多久？该如何让祥宁有可持续性？
nbsp;nbsp;nbsp;nbsp;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先焦虑地趴在马桶边吐了一场；回来后，觉得还是应该先找杨师傅谈一谈条件。把祥和关了，其他商家好歹能慢点意识到他们也是可以生产半边鞋的。
nbsp;nbsp;nbsp;nbsp;霍眉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谁知那边回信说愿意面谈，如果能代替郝根发的位置就再回到祥宁鞋局。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做了大半辈子手工皮鞋的鞋匠，怎么能胜任管理职能？
nbsp;nbsp;nbsp;nbsp;信上说五月二十五日就到九龙，行动如此迅速，逼着她在短时间内做出决策。霍眉首先是不能出门，其次是不想见他，再其次见了也无话可说，只派宝鸾去骂一句“人老屁股松，直往外放屁”。
nbsp;nbsp;nbsp;nbsp;宝鸾领了这么一句奇妙的话，兴冲冲地去了，却没在鞋店见着人。又派林杰出去打听情况，他下午才回来，一进门就道：“他被打了。”
nbsp;nbsp;nbsp;nbsp;第120章金猪“啊？”霍眉先是觉得喜感，……
nbsp;nbsp;nbsp;nbsp;“啊？”霍眉先是觉得喜感，又为这场暴力感到心有余悸，最后脑子略微转了转，觉出不对，“谁干的？我没派人打他啊，这别坏了我的名声以后还怎么在香港做生意？”
nbsp;nbsp;nbsp;nbsp;“怀疑不到你身上去。他是刚上岸就被人拖到草丛里打了，绑起来，等到一艘回上海的货船，就扔回船上——我给站岗的士兵发了一包烟。除了他们，谁都不知道。”
nbsp;nbsp;nbsp;nbsp;霍眉慢慢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nbsp;nbsp;nbsp;nbsp;几日后，杨师傅鼻青脸肿地出现在了上海，关掉了祥和鞋店。
nbsp;nbsp;nbsp;nbsp;六月开始，老太太把电话和收音机都拿到自己的房里去，电话上，她要为祥宁鞋局劳心；收音机里，天天都在传来国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丢了南京、丢了太远、丢了徐州要打到武汉了。她要为国局伤神。
nbsp;nbsp;nbsp;nbsp;伤神不伤神的，霍眉不知道。有一次被扶着在山间小道上散步，她问林杰：“我爱祖国吗？”
nbsp;nbsp;nbsp;nbsp;“显而易见的。”林杰笑着说，“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真相——我们其实可以剥去政权谈国家。好了，说完这句话，你想到什么了？”
nbsp;nbsp;nbsp;nbsp;她想到祥宁镇的竹林、渠水和白鹭。
nbsp;nbsp;nbsp;nbsp;“你爱祖国吗？”
nbsp;nbsp;nbsp;nbsp;霍眉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黛色的海岛天空，有轻细的雨丝落到脸上，“显而易见的。”
nbsp;nbsp;nbsp;nbsp;那么老太太是明智的，她会伤神。
nbsp;nbsp;nbsp;nbsp;老太太甚至明智到奇谲的地步，甚至命令程蕙琴也不要出门了，好好陪着她。一般来说，哪有太太陪姨太太这样的事？互相看着都烦。就算她们家情况特殊，那也没有专门来这一出的必要；若担心霍眉烦闷，大可以叫辛老师、白香织等人上门。论话题，程蕙琴不如她们多；论照顾，宝鸾等人才是专门照顾的。
nbsp;nbsp;nbsp;nbsp;偏偏是程蕙琴。
nbsp;nbsp;nbsp;nbsp;霍眉为她的洞察力感到悚然。一个女人在宅子里待几十年，既无丈夫相亲，又少儿孙相伴，浸淫在漫漫香雾中，不成仙也成鬼。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就不一样了，天生比较钝感，即使她的寂寞不下于老太太的寂寞，她感觉也还好。
nbsp;nbsp;nbsp;nbsp;现在让她陪着霍眉，她还觉出几分惭愧来，觉得霍眉确实是家里最需要关注的人。再加上霍眉忽然病了，也不能吃药，怪可怜的，她便搬张凳子陪床，时不时给她换条冷毛巾敷着额头。
nbsp;nbsp;nbsp;nbsp;“我说，”霍眉昏昏沉沉道，“吃点中药没关系吧？”
nbsp;nbsp;nbsp;nbsp;“老太太说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吃了。”
nbsp;nbsp;nbsp;nbsp;“我倒是能忍，怕把宝宝烧死了。”
nbsp;nbsp;nbsp;nbsp;其实霍眉一点也忍不了，本来就每天上吐下泻腰酸背疼的，还发烧，浑身不舒服，这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不能吃药也罢了，老太太一定要每日早、中、晚亲自用听诊器为她监测胎心。好不容易才和丈夫分房睡，现在为了接受婆婆的检阅，她又得早起化妆。
nbsp;nbsp;nbsp;nbsp;“哪有烧死的？都是药死的。你不要老记着这个事，转移注意力。我给你念点东西听？”
nbsp;nbsp;nbsp;nbsp;“念呗。”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起身去看她的书架，并没有填得很满，但每一本都有翻阅痕迹，封面上的笔印子、泡过水又晒干后膨酥的纸质、黄卷的角……其中大多是侦探、公案小说，也掺杂几本纯文学。
nbsp;nbsp;nbsp;nbsp;她挑了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找到折角的一页，继续念下去。
nbsp;nbsp;nbsp;nbsp;还好有程蕙琴。
nbsp;nbsp;nbsp;nbsp;她的声音偏低沉，朗读也没什么技巧，既不模仿人物对白时的语气，语速又无轻重缓急，有时候断句断得不对，还要打几个梗。那些精彩的故事情节本该轻捷地跳着舞出现，这下好了，拖泥带水，走一步摔一跤。
nbsp;nbsp;nbsp;nbsp;外面淅淅沥沥地下小雨。霍眉闭眼听着，困倦的云就盖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