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沿街的十几家店铺全都探头来听，有几家招呼他过去买了报纸，店员们传阅着，议论纷纷。霍眉也买了一份，除了这则短小的电文外，暂时没有更多报道。
nbsp;nbsp;nbsp;nbsp;于是又归于一种惶惶然的平静。只剩那英属地上长大的孩子，一路呼喊着“号外号外”，狂奔而去了。
nbsp;nbsp;nbsp;nbsp;她跌坐回椅上，想给何炳翀打电话，又怕他心情正不好，最终还是没有打。把设计图看完、流水检查完，便锁了办公室回家。老太太刚做完早课，在院子里晒太阳；她便把报纸递给她看了。
nbsp;nbsp;nbsp;nbsp;老太太叹道，“还好，我们有英国保护，倒是安全。”
nbsp;nbsp;nbsp;nbsp;霍眉犹豫了一番，开口道：“香港自然是安全。不过我父母年纪大了，我想要不然把他们接——”
nbsp;nbsp;nbsp;nbsp;“你家不是在川西么？那里比这里还安全。”
nbsp;nbsp;nbsp;nbsp;理是这个理，真打起来了，牵涉到父母，霍眉还是放心不下。再说了，看见香港在英国人的治理下如此发达、井然，她便认为英国人才是最可靠的；国内的地理屏障也好、兵马力量也罢，总不能使她信服。
nbsp;nbsp;nbsp;nbsp;眼下被老太太拒绝了，她只好在心里生一场闷气，随后就开始想鞋子滞销怎么办。打了个电话给金师傅，让他立刻叫缓生产，恢复每日六小时制。
nbsp;nbsp;nbsp;nbsp;怎么恰巧碰到同一天！新型的凉鞋一上市，本又可以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现在可好，谁都关注不到了。长远看来呢？国家战乱，生意定然不好做
nbsp;nbsp;nbsp;nbsp;她想鞋子的问题想到下午，直到何炳翀也提前回家。他和母亲说了会话儿，便找到她的房间来，从后搂住她的脖子。
nbsp;nbsp;nbsp;nbsp;霍眉搁了毛笔，纸上“朝辞白帝”墨迹未干，又有两滴泪落进颈间。
nbsp;nbsp;nbsp;nbsp;八月十三日，淞沪抗战打响。
nbsp;nbsp;nbsp;nbsp;家里的收音机整日开着，哪个佣人路过都去调一下，想听到有关战事的最新报道。第一天听说国军第88师率先进攻，第二天就听说88师的旅长牺牲了一个。日军又有了增援，国军也有了增援中央广播电台持续跟进，还有几个上海的民营电台（如亚美）也通过采访前线将士、报道后方民众活动等方式，鼓舞着国人的精神。
nbsp;nbsp;nbsp;nbsp;阵地多次易手，战况非常惨烈。到八月底时，已经死了几万人。
nbsp;nbsp;nbsp;nbsp;九月一日，十万川军出川抗战。
nbsp;nbsp;nbsp;nbsp;霍眉看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她八月就发电报给郝根发，说每隔一段时期就把《蜀报》都寄过来；郝根发又辗转几层关系，才找到一个四川友人。包裹到她手上后，她读了一个下午，特别是九月一日那天的报纸。
nbsp;nbsp;nbsp;nbsp;原来省秘书长劝已年迈多病的刘湘不要亲征，把人派出去，已经仁至义尽。刘湘却说：“过去打了多年内战，脸面上不甚光彩。今天有为国效命的机会，如何能在后方苟安！”
nbsp;nbsp;nbsp;nbsp;因为四川内部互殴已久，又深受烟草荼毒，军队破破烂烂，不成样子。衣服和粮食发不出来，精良武器更是没有，这支军队便穿单衣、蹬草鞋、扛土枪，一路走着去战场。军饷发不起，就发大烟充数；时人调侃为“双枪兵”，第二杆枪自然是烟枪。有时候实在没有粮饷，还沿路抢点劫，被各界斥说“抗战不足，扰民有余”。
nbsp;nbsp;nbsp;nbsp;然而，这群地痞流氓还是踩着磨烂了的草鞋走到战场，捐躯赴国难了。
nbsp;nbsp;nbsp;nbsp;随行记者在还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张照片，拍摄于某场战役之后。一排年轻的士兵呲着牙花子对镜头笑，破衣烂衫，面孔漆黑，像一群乞丐。
nbsp;nbsp;nbsp;nbsp;霍眉的目光研磨过每个人的脸，然后停住了。
nbsp;nbsp;nbsp;nbsp;在挤到镜头前的这一排人背后，还有一个明显已不年轻的士兵，坐在残垣上。标志性的油头没有了，剃成了板寸；剪裁得体的军装和锃亮的靴子没有了，脚趾都伸到了草鞋之外，沾着泥；就连右手也没有了，左手缠着绷带，举着半个饼。也像个乞丐。
nbsp;nbsp;nbsp;nbsp;他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镜头，只是平静的望向远方。
nbsp;nbsp;nbsp;nbsp;范章骅，她也平静地想，你总算知道怎么当英雄了。
nbsp;nbsp;nbsp;nbsp;第118章奇迹再临某天周五晚上回来，摩根……
nbsp;nbsp;nbsp;nbsp;某天周五晚上回来，摩根在饭桌上说：“我周六要在利舞台戏院表演话剧。”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责备道：“刚开学就演话剧？你的数学入学考太差了，应该收一收心。”
nbsp;nbsp;nbsp;nbsp;“因为我们整个话剧社都加入了香港学生赈济会。”摩根严肃道，“通过演出，可以筹集资金和物资。曹叔叔在商会不是也做这件事吗？”
nbsp;nbsp;nbsp;nbsp;“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读书，不要期中考试不及格。”
nbsp;nbsp;nbsp;nbsp;摩根压根儿不理她，又对何炳翀道：“我听表姐说，二伯捐了十台爱克斯光机、十台心电图仪。还有个师长在广州接见了他。这是真的假的？”
nbsp;nbsp;nbsp;nbsp;“真的。”
nbsp;nbsp;nbsp;nbsp;“那我们家不是成为国内第一个能独立自主生产心电图仪的企业了？政府会很重视我们吧。”
nbsp;nbsp;nbsp;nbsp;“没有独立自主生产，他和美国合作生产的，技术人员全是洋人，他出钱。”何炳翀淡淡道，“早上演出还是晚上演出？早上就让你妈妈和二妈去，晚上我倒是能去看看。”
nbsp;nbsp;nbsp;nbsp;霍眉表示不想去，已经和威尔逊太太约了逛街。摩根不依，非说只有四十分钟，看完了再去逛也是一样的，磨了一整晚。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和程蕙琴不得不挤在同一辆车的后排。
nbsp;nbsp;nbsp;nbsp;她和程蕙琴早就相处如常了，至少程蕙琴这粗神经觉得如常。但霍眉陷入了矛盾。一方面，程蕙琴不是她想象中刚毅的母神，只是个普通女人；另一方面，所有真实发生过
nbsp;nbsp;nbsp;nbsp;的、强烈而恒久的爱，不来自刻板的母神，偏就是来自于这样一个普通女人。每念及此，霍眉简直无法自拔。她独处时懒得想起程蕙琴，一见到这女人的面、触及她所散发出的气质，便要变本加厉地又争又抢。
nbsp;nbsp;nbsp;nbsp;唉，她怏怏地想，我对程蕙琴多么宽容。换成别人这样对我，我早不理她了。
nbsp;nbsp;nbsp;nbsp;她却不会想到程蕙琴费了多大功夫才说服自己不要用世俗的那套偏见去解读别人。作为袍哥的女儿，程蕙琴对娼妓和姨太太的形象有根深蒂固的认知；作为何家大太太，她知道霍眉本性不坏。
nbsp;nbsp;nbsp;nbsp;这场话剧演的稀巴烂，中学生演戏向来用力过猛；再加一点家国情怀的核心思想，在台上又跺脚又哭又叫的。演完了，好几个学生拿着募捐箱挨个走到观众面前，也幸亏观众都是家长（一般情况下这种演出吸引不到一个陌生人），箱子才不算空到尴尬。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捐了十块，霍眉捐了五块。程蕙琴见她看戏的时候直打哈欠，为了感谢她给摩根捧场，又塞了十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