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母亲大步走来,瞅了她一眼,说:“你是越发洋气了。说在城里打工,把自己养成个贵小姐。”
nbsp;nbsp;nbsp;nbsp;她只能笑笑,要去接振良手里的行李箱,振良不给她,空出来的那只胳膊抱了她一下。他的脸色从来都发灰,唇色发乌,在成都做完手术后,气色果然好了不少,连眼睛上面常年凹陷的一块都鼓起来了。
nbsp;nbsp;nbsp;nbsp;说来这双眼睛很像霍眉,不算大,但形状很美,眼尾往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中部也往上弯。长在一个会使用它们的女人身上,自然是双刮骨刀;长在男人脸上,也让那张冷峻的脸添了几分柔和。
nbsp;nbsp;nbsp;nbsp;霍眉笑嘻嘻地朝他摊开一只手。
nbsp;nbsp;nbsp;nbsp;从前每次收晚稻的时候,振良都会留下最为颗粒饱满的一支,等她回来,稻田都秃了,林盘四周茫茫一片雪白。推门而入的时候,振良会从床上爬下来,献花一样把稻穗献给她。叫她这个远行的游子不要牵挂,家里的稻谷长得很好,家乡的气候风调雨顺。
nbsp;nbsp;nbsp;nbsp;这孩子在自己的世界规则内,有一套冷冰冰的浪漫。
nbsp;nbsp;nbsp;nbsp;然而这次振良抱歉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忘记带了。不等他慢吞吞地说句什么,母亲又机关枪似地大声道:“先去看看老大工作的地方!什么什么戏楼!”
nbsp;nbsp;nbsp;nbsp;“哎,好。”霍眉闻言一喜,引着两人往门口走,“搭一辆车吧,有点远。”
nbsp;nbsp;nbsp;nbsp;母亲惊异道:“搭什么车?驴子拉的还是人拉的?”
nbsp;nbsp;nbsp;nbsp;“人拉的。”
nbsp;nbsp;nbsp;nbsp;“你也太会享福,坐着不动,让人拉着走。”
nbsp;nbsp;nbsp;nbsp;“不是,这个叫黄包车,谁都可以坐的,也不贵。”她解释道,“本来就是来玩的嘛,别累到了。”
nbsp;nbsp;nbsp;nbsp;母亲面色沉沉道:“我没当过贵小姐,走上一天都不会累。”
nbsp;nbsp;nbsp;nbsp;振良一把拉过母亲,“妈!”
nbsp;nbsp;nbsp;nbsp;火车站本就是车夫聚集地,她很快选了辆座位很宽敞的车,饶是这样三个人都挤得大腿贴大腿。其实按路程来算只需五十文,但一车拉三个人加行李实在是有点多,弄得那车夫气喘如牛,听得简直让人担心他的肺要炸开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给了八十文。行李却没有卸下来,她笑道:“帮我们放到嘉陵酒店前台去。”
nbsp;nbsp;nbsp;nbsp;母亲很大声地说:“你聋了?他说五十文。”
nbsp;nbsp;nbsp;nbsp;在外面人精似的霍眉,在父母面前基本不长嘴,只能迅速把她拉走,不让后面那句“这么贵,还不如驴拉的”被车夫听见。而振良跟在后面,一双淡淡的眼睛巡视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nbsp;nbsp;nbsp;nbsp;她带二人进去逛了一圈。远远就听到有几个学生在哭。她已经对孩子的哭声习以为常了,只因为今日格外谨慎,才觉得有一丝丝瘆人。
nbsp;nbsp;nbsp;nbsp;于是刻意没把他们往练功房带,参观晾晒衣物、被单的后院,她觉得这些翻飞的布在晴空下挺好看的;去了寝室,指出自己的床位,母亲才终于高兴地说:“你从来是最整齐干净的那一个。”
nbsp;nbsp;nbsp;nbsp;再从后台转到戏楼,不愧是亲生母女,母亲也做出了她当日的评价:“鬼气森森的。这些个窗户雕弯弯绕绕的花做什么?就应该全打开,让阳光照进来,通透!”
nbsp;nbsp;nbsp;nbsp;“暗一点,沉浸感强,瓜子卖得好。”她笑道。母亲也笑了,又问:“怎么走这么半天,看不到一个人?”
nbsp;nbsp;nbsp;nbsp;最终还是不得不领他们到练功房去看。
nbsp;nbsp;nbsp;nbsp;隔着窗户,能看到二十几个小孩正排队围成圈,踢一腿走一步,王苏坐在中间的鼓上,用脚跟地磕着鼓身数数。她平日里性子散漫,任席玉麟和刘靖在旁边对着学生喊破喉咙,她也一般会在旁边做自己的事,除非被拜托。可自从鲁七走后,就越来越主动地参与进来,仿佛不置身于闹哄哄的孩子中间,安静就会把她逼疯似的。
nbsp;nbsp;nbsp;nbsp;两人很惊异地绕着练功房转。后门处有一块铺了石砖的空地,有个男娃娃正在下腰,脸都憋红了,陡然见到来人了,心中分神,力气往下一泄。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正将戒尺悬在他肚子上方半寸处,“手抓脚,肚子来找我。”
nbsp;nbsp;nbsp;nbsp;他们沉默地注视着男孩的手又往里爬了一点,指尖堪堪抵住了鞋跟。
nbsp;nbsp;nbsp;nbsp;“好,再往上顶。”席玉麟开始倒数,刚数了个十九八,那男孩就大幅度地晃了起来,他于是立刻三二一,把人上半身托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孩子的腰。
nbsp;nbsp;nbsp;nbsp;那孩子脸都红成苹果了,看上去才七八岁。
nbsp;nbsp;nbsp;nbsp;“去趴会儿。”席玉麟这才松开那孩子,朝这边看过来,脸上淡红色的瘢痕简直像世界地图,母亲和振良都没料到是这样的一张脸,猝不及防后退一步。
nbsp;nbsp;nbsp;nbsp;“没什么好看的了,走吧。”霍眉小声说。
nbsp;nbsp;nbsp;nbsp;其实她觉得还挺好看的,换做平时,还要停下来闲聊一会儿。但母亲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个虐待儿童的变态,练功房里又在用腿踢手掌踢得噼噼啪啪直响,实在是一个母亲看不得的。
nbsp;nbsp;nbsp;nbsp;振良第一个从后院穿过,席玉麟面无表情,眼皮遮住了一半的黑眼球,但始终盯着他。
nbsp;nbsp;nbsp;nbsp;他不明所以,于是用霍眉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笑得席玉麟立刻背过身招呼那孩子去了。
nbsp;nbsp;nbsp;nbsp;第39章蚂蚁三人迅速离开漱金。那家叫四……
nbsp;nbsp;nbsp;nbsp;三人迅速离开漱金。那家叫四方喜的火锅店不远,不用叫车,正好一路上可以走走瞧瞧。
nbsp;nbsp;nbsp;nbsp;振良仔细打量每一栋建筑、每一张广告、每一个人,顾不上多说话,脑袋始终乱转。母亲埋头使劲儿往前面走,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又很大嗓门地对她说:“这个工作不好,到处都阴气森森的,房子也是,人也是。”
nbsp;nbsp;nbsp;nbsp;“还好啦,我觉得待遇不错,也不算累。”
nbsp;nbsp;nbsp;nbsp;“你怕累?”母亲横她一眼,“没志气。告诉你吧,这些学戏的小孩,都是被爹妈卖过来的,没人要,不得不学。但凡有良心一点的父母,都不会让孩子入这种行当,叫人耻笑。男的扮成女的,捏着嗓子唱歌,像什么话?我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