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但是,正因为眼前的这张脸没有任何被岁月侵蚀的痕迹,落在池倾眼中,便多少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nbsp;nbsp;nbsp;nbsp;她之前刚在七苦幻境中重温了一遍过去的事,面对藏瑾的这张脸,显然不会有从前那么强烈的反应,何况眼前的这位银叶谷主向来狡猾多谋,行事莫测——她并不愿意在他面前失态,又被抓住什么把柄。
nbsp;nbsp;nbsp;nbsp;池倾暗地里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才强做坦然回望过去,笑了笑:“谷主有话不妨直说,还有,斯人已逝,往后请不要再幻化这张脸了。”
nbsp;nbsp;nbsp;nbsp;灰衣人弯了弯眼睛,那双桃花眸中的神色突然柔和下来,池倾乍然一眼望见,脑海中“嗡”地一声,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同谢衡玉对视。
nbsp;nbsp;nbsp;nbsp;见她微蹙了眉头,那灰衣人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你有没有想过,这张脸,就是我原本的样子?”
nbsp;nbsp;nbsp;nbsp;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她,衣袍曳过火山脚下灰蒙蒙的地面,那散漫的姿态,却如同一只极具倾略性的兽。
nbsp;nbsp;nbsp;nbsp;“倾倾……你如果想要分辨这张脸究竟是不是幻术,其实并不难,对吗?”青年略显苍白的手指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冰冷的指尖握住池倾的手腕,一点点收紧,施力将带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脸庞。
nbsp;nbsp;nbsp;nbsp;池倾身体一僵,接着仿佛终于理解了青年话中隐藏的意思,连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她的指尖离那张脸越近,就越发像是要捅破一个阴阳相隔的梦境——可是离开梦境之后,她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呢?
nbsp;nbsp;nbsp;nbsp;池倾没有想好,一点都没有。
nbsp;nbsp;nbsp;nbsp;她只知道自己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了藏瑾离开的事实,并且花了更久的时间,去接受自己对藏瑾难以忘怀的亏欠。甚至,为了能从那天人永隔的一瞬间里走出来,她有意无意地招惹了很多的人,也确实有一度,妄图用那种半真半假的虚伪感情,短暂地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
nbsp;nbsp;nbsp;nbsp;比如谢衡玉……他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nbsp;nbsp;nbsp;nbsp;池倾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在藏瑾死后,她不仅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也将许多人的生活也搅得天翻地覆。
nbsp;nbsp;nbsp;nbsp;若说亏欠,她对谢衡玉,对玄鹫,对曾经那些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吗?
nbsp;nbsp;nbsp;nbsp;不,不是没有,只是她曾经觉得无所谓而已——可这份无所谓,正是建立在藏瑾已死的事实上,才能存在的。
nbsp;nbsp;nbsp;nbsp;如果他并没有死,她根本不会去招惹他们,触动与谢衡玉这样……令她现在想来都有些无措的因果。
nbsp;nbsp;nbsp;nbsp;而现在,若藏瑾的死亡都成了谎言……这又算是什么呢?
nbsp;nbsp;nbsp;nbsp;池倾猛地甩开灰衣人的手,像是回避着洪水猛兽般急急退开了一大步:“不要再拿他开玩笑了。”
nbsp;nbsp;nbsp;nbsp;“啊……果然是装的。”青年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脸上的神情十分微妙,却也并没有太过清晰的指向。
nbsp;nbsp;nbsp;nbsp;他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重新若无其事地再去拉她的手,池倾低着头还在往后退,而对方的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强硬——只不过这次,他只是将一块不大的圆形石头塞入了池倾的掌心。
nbsp;nbsp;nbsp;nbsp;“留影石。”灰衣人松开她,将身后挂着的欢喜面端端正正地戴回脸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面,不过……还是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看吧。”
nbsp;nbsp;nbsp;nbsp;他低头隔着面具看了看她,在离开时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时间,确实会改变很多东西。”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时间会改变很多。但池倾从未听说过,时间能令一个死得彻底的人重新活过来。
nbsp;nbsp;nbsp;nbsp;在藏瑾死后,池倾并非没有试图寻找过类似的方法挣扎,就连烁炎为了宽慰妹妹,也纵容地陪着她胡闹了许久。可是除了那些一听就知道是歪门邪道的方法之外,所
nbsp;nbsp;nbsp;nbsp;有可靠的答案都在告诉池倾——这世间从未有过起死回生的方法。
nbsp;nbsp;nbsp;nbsp;就连长命花,都得在人一息尚存的时候喂下,更罔论其他?
nbsp;nbsp;nbsp;nbsp;因此在听说谢衡瑾起死回生的消息之后,池倾才会如此嗤之以鼻地笃定,这背后绝对有人在装神弄鬼。
nbsp;nbsp;nbsp;nbsp;可是……如果不是死而复生,那与过去画中一模一样的银叶谷,那与她真身树叶一般无二的信物,又是银叶谷主从何得知的呢……
nbsp;nbsp;nbsp;nbsp;池倾倚着车厢,额头用力撞了撞墙壁,下一瞬,却只听外头的白马忽然发出一声嘶鸣,紧接着,全车一个突然的顿挫,便猛地向下俯冲而去。
nbsp;nbsp;nbsp;nbsp;白马飞行时向来很稳,池倾毫无防备,差点就直接冲出了车厢。她用力掰着门框,看着帘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讶然道:“怎么回事?!”
nbsp;nbsp;nbsp;nbsp;此刻白马已在瞬间将下落的速度提至最高,一边扇动双翼,一边发出了声雀跃的呼呼声,池倾微怔:“是见到熟人了?”
nbsp;nbsp;nbsp;nbsp;可是这里……也不是芳草州或是戈壁州的地界,哪里会有白马熟悉的人呢。
nbsp;nbsp;nbsp;nbsp;心中正疑惑,白马忽然冲破最低的云层,在其下妖族的惊呼声中,直接越过城镇落到了城郊的一条荒道上。
nbsp;nbsp;nbsp;nbsp;白马一个急刹扬得烟尘四起,呼噜噜地甩着头哼哼。
nbsp;nbsp;nbsp;nbsp;池倾掀了帘子下车,顺手拍了拍它略作安抚,视线却茫然地在眼前空荡荡的荒道上停留了一会儿。
nbsp;nbsp;nbsp;nbsp;——没有人。
nbsp;nbsp;nbsp;nbsp;因她故意下令让白马绕了路,此刻他们所在之处并非通往戈壁州的必经之地,而是大荒州一处相对贫瘠的乡镇小道。
nbsp;nbsp;nbsp;nbsp;此时虽是晚夏,大荒州的空气中却还仍带着一点闷热。池倾在路中间站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马儿的鬃毛,轻声喃喃:“你刚刚在这里看见了谁吗?”
nbsp;nbsp;nbsp;nbsp;白马重重出了一口气,低头咬住池倾的衣袖晃了又晃,直到晃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重重地闷闷地落到地上。
nbsp;nbsp;nbsp;nbsp;——是浮生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