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从程嘉翎移到何晓芹,又移回程嘉翎,嘴角微微扬起一抹似乎有些骄傲的笑容:“你们果然找来了。好久不见,嘉翎,晓芹。请进吧。”
他让开了门,转身走进屋内。
这是一间陈旧简单的屋子,陈设朴素,木制家具上布满划痕,书架上堆满了书和文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旧木头味道。
程嘉翎注意到客厅的电视上方摆着一张全家福合影,是王旭深和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还有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
她心头一阵释然——他已经有新生活了,自己年少时的依恋果然只是一场梦境。
王旭深烧了热水,泡了三杯热茶放在桌上,招待二人喝茶。
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何晓芹和王旭深只是见过几面,并不熟悉,此刻夹在程、王二人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决斗场的调停人一样不自在。
她啜了一口茶,冷不丁地问:“你夫人和孩子大概几点回来?我们是不是出去谈比较好?”
王旭深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们这几天回去我岳父岳母家了,晓芹,嘉翎,你们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们发现真相。嘉翎,我发邮件提醒你时就知道,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会追查到底。”
程嘉翎看着他,眼神复杂:“王旭深,这件事你参与了多少?从头到尾,告诉我们。”
“我从进入程氏后就开始参与了GeminiProject的观察评估工作。我负责的是你们两个人。”王旭深低声说道,目光看向远处,身影低垂着,像是带有浓浓的负罪感,“嘉翎,你的父亲让我担任你的心理医生,目的是定期评估你的心理发展。他很得意你在逻辑、记忆和创造力上的天赋表现,认为这是实验成功的最佳例子。”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在观察你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另一些东西——你的孤独感,你的情感压抑,还有你时常提到的缺——这些都不是你天生的性格,而是因为你家庭的压抑,和实验将你们姐妹拆散造成的后果。这让我很心痛。包括晓芹,她的一切焦虑、抑郁和攻击性,都是因为我们这个该死的实验设计。”
何晓芹有些嘲讽地插话:“所以你就在旁边心痛着,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没做?”
王旭深闭上眼,苦笑了一声:“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我一次又一次劝程董事长,这项实验根本不符合伦理道德,应该终止,告诉你们真相,帮你们寻找适当的心理援助。但他警告我,说如果我多嘴,他会杀了我。”
“杀了你?”程嘉翎眼神一冷。
“是的。”王旭深点头,“你父亲手段非常狠辣。程氏集团表面看是一个财阀集团,为了维持这样的体量,少不了要与黑白两道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当初选中你领养,正是因为你和晓芹是所有实验对象里最优秀、最聪慧的,你们身上带着我们编辑过最成功的天才基因。”
这番理论太过荒唐,程嘉翎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觉得滑稽。她毫无感情地问:“为什么被选中的是我,而不是晓芹?”
“是因为另一项研究——我们把你的基因编辑成了会分化成Alpha的个体,而何晓芹是Omega。你父亲不希望家族继承人是Omega个体。”
根据王旭深的解释,他们目前研究出ABO性别分化的原理是线粒体基因与体内的胎盘基因超变异碎片共同作用后被表观遗传学修饰的结果。
同母的兄弟姐妹虽然会共享线粒体基因,但因为胎盘绒毛膜增生过程中基因的超变异方向是随机的,所以有一定概率会分化成不同的ABO性别。
但同卵双胞胎不但经常共享绒毛膜,超变异也会奇妙地遵从同一个方向,因此ABO性别一定完全一致。
而他们发现了这个决定超变异DNA碎片和线粒体基因互相作用的关键分子结构,人为操纵了她们的性别分化。
何晓芹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和程嘉翎认识后,她无数次质问过上天,为什么程嘉翎过的是金枝玉叶的生活,而她却因为贫困苦苦挣扎。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程嘉翎父亲一个愚蠢的偏见。
而此刻她第一次真诚地意识到,程嘉翎说的话或许并不假——她的人生也很痛苦,痛苦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自己。
毕竟,一个为了自己的性别和智商而选择自己的父亲,对她的人生究竟能有多少尊重?
程嘉翎的质问声中带着隐隐的愤怒:“所以呢,你就决定置身事外,就这么离开了?”
“我没得选。”王旭深叹了口气,“在跟程董事长谈过后我很快被开除,还被迫签了竞业禁止协议,不能再从事任何可能接触到心理学研究的工作,只能转行做了一名普通的中学老师。但我在离开时带走了我当年的实验笔记。这么多年,我一直保留着它们,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找到我,到那时也许这些东西会很有用。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从书架中翻找着,最终在一层书架底部层层叠叠的文件中取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姐妹俩:“这里面有你们从五岁到十六岁我做过的所有评估记录。你们拿走吧,剩下的决定权在你们手里。”
程嘉翎接过文件夹,心情沉重地翻开了第一页,何晓芹则凑上前一同浏览。
厚厚的资料上记录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节:项目编号、实验设计、测试结果,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描述。
尽管何晓芹没有受过太多心理学和遗传学方面的教育,但那些重复出现的关键词却清晰得让她无从逃避:“双胞胎”,“心理评估”,“行为观察”,“智商测试”,“环境变量”,“孤独感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