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村庄就是个世外小桃园,他什么也没听说过。
nbsp;nbsp;nbsp;nbsp;“什么时候走?去哪儿?”
nbsp;nbsp;nbsp;nbsp;“那能告诉你吗?反正你下一次来,我就不在了。此外你也最好别来,这地方可能不安全,”霍振良笑着,从木盒里取出眼镜试了试,度数偏低,但已经让世界清楚了好多倍,“刚刚合适,我真要谢谢你。”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说这个地方不安全?”
nbsp;nbsp;nbsp;nbsp;“因为可能有一份名单落在对面的手里了。如果我在这份名单上,他们不久就会来这里。”
nbsp;nbsp;nbsp;nbsp;“什么?”席玉麟差点大喊大叫起来,“李舟怎么搞的?你什么行动都不参与,就坐在这里拧螺丝,他把你加到名单上去了?他还没保管好?你这,你这——”
nbsp;nbsp;nbsp;nbsp;霍振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跟李舟没关系。总之你再别来。”
nbsp;nbsp;nbsp;nbsp;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动了下干涩的喉咙,“多加小心。”
nbsp;nbsp;nbsp;nbsp;“放心,技术人员,不上前线。你也保重。”
nbsp;nbsp;nbsp;nbsp;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霍振良。
nbsp;nbsp;nbsp;nbsp;回去的时候席玉麟把脚步放得很慢,即使这样,一路走,还是一路出汗,黏腻的温热液体糊了一身,心里却有个大空洞。他蹲下来,试图通过挤压身体把那个洞挤小一点,同时佐以深呼吸,把气渐渐地吐出去。
nbsp;nbsp;nbsp;nbsp;抢在又想跳河之前,他做了决定。
nbsp;nbsp;nbsp;nbsp;正是地里忙的时节,施太公还要下地,黝黑的皮肤上反射着淋淋的水光;施婆婆在厨房做饭,烟熏火燎之中,一身衣衫透湿。他本该一回来也立刻加入劳动的,但席玉麟迅速地收拾了行李,并把买眼镜余下的六块七角抹平、摆在桌面上。做完这一切后,猫着腰跑走了。
nbsp;nbsp;nbsp;nbsp;实在很对不起两位老人家,但他没把自己当儿子,一直把自己当长工。席玉麟从来不认为谁对自己有大恩,因此也没有向谁报恩、替谁寻仇的道理,你非说有,那他也没办法。戏子无义嘛。
nbsp;nbsp;nbsp;nbsp;辗转到废弃铁厂的时候,果然空无一人了。
nbsp;nbsp;nbsp;nbsp;与此同时,郊外天光初亮,雾还未散,弥山遍野,触之沾衣湿袖。李舟在亭子里等了没多久,就听到驴铃铛的声响,紧接着,一只脚从雾里跨出来。
nbsp;nbsp;nbsp;nbsp;霍振良穿着一身宽松的绸布衣衫,一手拄竹杖,一手牵驴,驴则驮着两箧笼的文件和一个装细软的大布袋。他太瘦了,领口显得空空荡荡;裤腿也空空荡荡,在风中翻飞着,露出极细的小腿和脚踝骨,脚上穿的是草鞋。然而脸上却带笑意,笑起来让人感觉安定。
nbsp;nbsp;nbsp;nbsp;上次达娃回到大部队中去,他为她践行;现在霍振良也要回到大部队中去了,他还是为他践行。熟识的人一个个都走了,独剩他隐姓埋名。
nbsp;nbsp;nbsp;nbsp;“好小伙子,发挥作用去吧。”李舟握住他的双肩,晃了晃,很有长辈范儿地感慨了一句,“当年卖炒货的时候,总注意到你。你姐姐在前面讲话,你蹲在后面玩虫子,像有点傻。谁知道长大后这么有出息?两年的时间,就把德国的毕业证拿到,学成回国了。我们指望要等个五六年,都说那地方难毕业。”
nbsp;nbsp;nbsp;nbsp;霍振良笑了笑,“去的时候,行李箱太小,装生活用品都不够,但我还往里塞了一本中学课本,是当年的一位老师送给我的。当时没钱,她替我垫了书本费、伙食费,生怕我不读了。劲哥,你知道德国的大学什么样子?全是白人,张口闭口出言不逊,往我书上倒墨水,把我的药换成粉笔头那会儿我只有一套衣服,天天穿,是帮人写了一个月的作业后才有钱买了一套可替换的。每次我一回宿舍,他们就捂鼻子扇风,哎,也怪不得他们,确实臭。”
nbsp;nbsp;nbsp;nbsp;“我不是圣人,那段时间思想都快动摇了。衬衫领带全是名牌,下课就一起出去聚餐喝酒,开车带漂亮姑娘兜风,我真羡慕他们。每到这个时候,就掏出那
nbsp;nbsp;nbsp;nbsp;本中学课本一遍一遍地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其中有篇叫《送东阳马生序》的文章,我读书的时候最讨厌国文,上课都不怎么听,现在却能背下来了: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nbsp;nbsp;nbsp;nbsp;驴子叫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驴头,姿态很闲适;即使仍缊袍敝衣,也不见窘态了,已然达到精神上的圆融自洽。
nbsp;nbsp;nbsp;nbsp;“那个境界实在太高了,读书的辛苦还是比乐趣多。只是我想起我的老师,想起我姐姐,想起凑钱供我出国留学的大家,都是穷人,都不容易,还这样爱护我,实在深感悲愧、被泽蒙庥。老师当时垫的钱,至今没能还上;还有我姐姐不说来世做牛马这样不切实际的话了,但愿离了我的拖累,她能过得好吧。”他笑了两声,“只是未来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姐一样的姑娘等着来这个世界。我要让她们受教育、找到好工作、自由地婚恋,农民的孩子,不是生来低人一等。”
nbsp;nbsp;nbsp;nbsp;李舟不由得也想起那个面目模糊的小茯苓。
nbsp;nbsp;nbsp;nbsp;美好的女人的灵魂,指引人向前。
nbsp;nbsp;nbsp;nbsp;“会有这么一天的。好虎子,你只管去吧,老家的人还不认识你呢,都不知道德国的毕业生是什么样!你这样,实在叫我太拿得出手了。”
nbsp;nbsp;nbsp;nbsp;霍振良给他敬个了礼,“功成必定有我。”
nbsp;nbsp;nbsp;nbsp;而亲爱的姐姐,功成难以福泽于你,功成确实受你福泽。
nbsp;nbsp;nbsp;nbsp;他牵着毛驴远去了,李舟回礼的手才慢慢放下。清晨的雾气都散了,散出一个新翠生动的人间。他戴上黑帽、戴上墨镜,低头重新走进人海。
nbsp;nbsp;nbsp;nbsp;第137章元宝席玉麟独自在废铁厂住了几天……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独自在废铁厂住了几天后,果然等来了人。
nbsp;nbsp;nbsp;nbsp;他的depress独处于这么个破败荒凉而锈气缭绕的地方时到达了高峰,简直生不如死,人冲进来了,他都不想动。申屠嘉礼掰起他的脸一看,朝部下叫道:“不用紧张!是个象姑,我认识的,把他绑起来。”
nbsp;nbsp;nbsp;nbsp;然后席玉麟被塞进一辆车里,开到一半,申屠嘉礼下去打了个公用电话,回来后继续开,把他拉到一所旅馆。两天后,又转移到郊区的一座院子里。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阖眼躺着。
nbsp;nbsp;nbsp;nbsp;“重庆在通缉你,知不知道?”申屠真从皮包里翻出一张通缉令,拍到他脸上,“我都保不住你。你能耐啊,小疯狗,我当你消停了!给我捅这么大个篓子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nbsp;nbsp;nbsp;nbsp;“老乡。”
nbsp;nbsp;nbsp;nbsp;“我猜也是,你没什么大志,就是一只满地乱爬的小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