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世风日下,世道混乱,逼着猫儿靠偷窃为生十二年,直到被抓到裘三爷面前。三爷命人打了他二十板子,打得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扔在路边。
nbsp;nbsp;nbsp;nbsp;彼时的猫儿并无愤怒,更多的是茫然:东西失窃,居然真有人管啊。
nbsp;nbsp;nbsp;nbsp;伤养好后,他找了份粪夫的工作,每天早上四点钟爬起来挨家挨户地取粪桶,然后把一整车大粪送到厂里加工,掺上炉灰等杂物,再作为肥料运出城、卖给郊外的农民。这份恶心的工作他勤勤恳恳干了三年,某次守门士兵戏耍他、硬不让过,他不过驳了几句嘴,那士兵居然将粪车踢翻了。
nbsp;nbsp;nbsp;nbsp;十五岁的猫儿望着满地碎成渣子的风干大便,想:没人管管吗?
nbsp;nbsp;nbsp;nbsp;豆娃就是那时候出现的,给了士兵一拳头,很嚣张地叫道:“老子是三爷的人,你还个手试试?打扫卫生,再把钱赔给他,少一文打掉你一颗牙。”
nbsp;nbsp;nbsp;nbsp;猫儿很庆幸自己是以这种被欺负的劳动人民的形象出现在豆娃面前,而不是小偷。按理说祖上三代干过丑事、从事过下流行当的都不能入会,但现在没人记得他是小偷了,因为就没人记得他这个人。于是在豆娃的担保下,他成为了一名袍哥。
nbsp;nbsp;nbsp;nbsp;相传曹操把关羽留在帐下,赐了不少华贵衣物,却发现他总穿一件旧袍。问何故,答曰,旧袍系结拜兄弟刘备所赠,故十分珍惜。这是“袍哥”这个称呼的由来之一,由来之二是《诗经》中的一句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nbsp;nbsp;nbsp;nbsp;猫儿在十五岁那年的单刀会经历恩、承、保、引四道程序,盟誓之后,向圣位及大哥行三跪九叩周公礼。三爷坐在面前微笑地看他,豆娃在椅子边站着,朝他眨眼睛。而融顺茶馆外搭的戏台有川剧班子唱《单刀会》《临江宴》《辞曹挑袍》等关公戏,在花脸大开大合、顿挫有力的声腔中,他似乎真和关羽产生了一种精神的交融、一种义气的联结。
nbsp;nbsp;nbsp;nbsp;这世上原来还有最后一群将仁义礼智信当律法的人。而有他们在,天崩塌不了。
nbsp;nbsp;nbsp;nbsp;五爷已经走了。
nbsp;nbsp;nbsp;nbsp;猫儿回过神来,明白这五十几个没有明确嫌疑的老百姓非回家不可。他拍了拍警卫员的肩膀,示意他开门。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浑若无事地从警察厅走出去,一直走到街边,拦了辆车。王苏道:“去医院。”
nbsp;nbsp;nbsp;nbsp;“去漱金。”他强调,又压低声音对她说,“没听见那个瘦子说在满城找证据?医院一晚上能接诊几个吞刀片的,去了就是等着被抓。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说。”
nbsp;nbsp;nbsp;nbsp;王苏简直要急死了,“这阵子?你不会想几天后再去吧?你——”她忽然伸手摸到他后背的衣服里,全是汗,当即喊道,“不行,现在去医院!”
nbsp;nbsp;nbsp;nbsp;“好歹你先回漱金。”他说,“收拾东西,立刻出城。我自己去医院,我是个男
nbsp;nbsp;nbsp;nbsp;人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nbsp;nbsp;nbsp;nbsp;她算是默许了。
nbsp;nbsp;nbsp;nbsp;快到的时候,他又开口说:“只跟他们说你回老家探亲,此事一个字都不要说。”
nbsp;nbsp;nbsp;nbsp;王苏没理他。远远地就看见漱金的大门还未落锁,霍眉叼着根烟坐在门口,显然是在等这两个莫名其妙失踪了一天的人。见他们回来,起身欲骂,王苏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在席玉麟反应过来之前,将今天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她。
nbsp;nbsp;nbsp;nbsp;第46章价钱出乎意料的,席玉麟没有他预……
nbsp;nbsp;nbsp;nbsp;出乎意料的,席玉麟没有他预想中的那样愤怒。
nbsp;nbsp;nbsp;nbsp;一方面,霍眉虽然是他的朋友,但她本质上是个有点——坏的人。坏在很多方面,见风使舵、趁火打劫,也几乎不被内心的任何道德准则所约束,可能随时拿此事勒索他们两个。你与她谈笑可以,你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翻出伤口,期待她会像只猫一样温存地舔两口,她是闻着血味儿追来的鲨鱼。
nbsp;nbsp;nbsp;nbsp;但另一方面,霍眉很有本事。他从来都承认。
nbsp;nbsp;nbsp;nbsp;她把烟掐了,踩了两脚,“被抓进去的女人就那几个,他们肯定会盯梢的,你出城,岂不是坐实了畏罪潜逃?”
nbsp;nbsp;nbsp;nbsp;“那怎么办?他必须得去医院了。”
nbsp;nbsp;nbsp;nbsp;“我有门路。”霍眉扭脸对他笑道,“一百大洋,买你一条命,干不干?”
nbsp;nbsp;nbsp;nbsp;他抬起苍白脸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珠,点了一下头。
nbsp;nbsp;nbsp;nbsp;得了这个保证,霍眉便将钥匙交给王苏、赶她回去,并拖着席玉麟上了在漱金门口还未走的那辆黄包车。车座在车夫的小跑中颠簸起来,席玉麟以恨不得捏碎膝盖骨的力度抓着膝盖、把上半身撑起来,手臂上青筋迸现。
nbsp;nbsp;nbsp;nbsp;她捅他,“干嘛不说话,生气了?”
nbsp;nbsp;nbsp;nbsp;他是疼的说不出话来,但根本没有生气。这已经比预想的好很多了,霍眉没有拿此事威胁他们的意思,这一百块也不是勒索,是对她动用人际关系付出的报酬——甚至还是友情价。他在卖身契上的价格就有五百多块,仅含人权自由,遑论身家性命。
nbsp;nbsp;nbsp;nbsp;怕她误会,于是尽量不牵扯到腹部肌肉,单用气音道:“没有。”
nbsp;nbsp;nbsp;nbsp;霍眉眼见着一滴汗珠从他额上滚下来,摔在车座上,然后发出啪嗒一声。这滴水声如此清晰,以至于她终于意识到: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nbsp;nbsp;nbsp;nbsp;她发现这人有极强的意志力和忍耐天赋,并完全驯服了他自己的身体。要它习惯劳累,催它连轴不停,逼它将唱念做打的功夫臻于至善,再在它感到痛苦的时候,捂住它的嘴。
nbsp;nbsp;nbsp;nbsp;这有什么必要?她也立刻想到了原因,哦,怕我取笑。
nbsp;nbsp;nbsp;nbsp;后半程他都快失去意识了,上身一直往下栽,霍眉真怕他弯腰会导致刀片在体内乱插,因此始终把他后衣领提着。到了民康医院,刚把人拖到急诊室的椅子上,就要往办公室跑。
nbsp;nbsp;nbsp;nbsp;她把蔡行健的排班时间记得牢牢的,今晚他恰好值夜班。
nbsp;nbsp;nbsp;nbsp;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衣角,力气之大,使她的布鞋在干净锃亮的砖地上往回滑了一截。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要你去求他”
nbsp;nbsp;nbsp;nbsp;“不是求。”她把他的手掰开,“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行不行?这世上他的亲朋好友包括未来妻儿都不想听他讲的废话,我都认真听了,一句一句记下来,在合适的时候引用、发问,并根据他发表过的观点和展露出的爱好,为每一次约会做精心准备。席玉麟,这是一种劳动,他也知道的,现在是时候拿报酬了。”
nbsp;nbsp;nbsp;nbsp;一路跑到蔡行健的办公室,敲了三下,直接推开。除了蔡行健之外,对面的沙发上还坐了一个女孩,是上次与他同去舞厅的妹妹,现在好奇地向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