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不会对他的擅自添加作出特别反应。
她一贯如此,默许他在点单时加入那些她没说出口的细节。
有时候,这种默契像一道熟悉的选择题,落在他们共同背诵过的某一页。
他总是准确地接住她有意省略的部分,她刻意忽略的点单习惯,有些时候会和今天一样去掉糖浆,有些时候会少说燕麦奶。
Adrian已经重复过太多次她的订单,这种重复,比宏观经济学里的任何模型都容易记住,甚至成了一种过于调情的游戏。
他们有些时候会有默契地玩这种重复的游戏——如果能算是游戏的话。
店里新换的圆形的扫地机器人缓慢地碾过木地板,发出不均匀的金属嗡响。
智能手环在他腕骨上持续震动,皮肤泛起一圈红痕,热度贴着血管往上蔓延。
他没理会,只是加重了擦拭台面的力度,水痕被拖成长条状的模糊光影,歪斜着折进玻璃边缘。
扫地机器人突然卡在地板裂缝中,发出刺耳的短促警报,嘈杂的提示声与咖啡机持续的蒸汽声交织在空气中,绷成一根看不见的线,逐渐收紧。
那声警报把他拽回到某个盛夏的早晨。
整个夏天的空气早早地因太阳升起而变得粘稠,带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排气扇无力地转着,把热浪吹进了本就闷热的地下铁站。
Julianna眯起眼,目光在空荡荡的街道边缘扫过,座椅的扶手上镌着多年的划痕,时刻表的屏幕闪烁着,跳动着剩余分钟数,老旧的系统的结果就是永远晚点的列车。
那天,她站在站台一侧,手机滑动的光影映在掌心。
金属按钮被一下一下敲击,声音短促又烦躁,她循声望去,Adrian正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敲打,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液晶屏反光在裸露的前臂边缘折射出苍白的光。
她看见屏幕上弹出资金不足的提示,红色的字迹沉沉地闪着,压着整块玻璃,像一记迟钝却穿心的闷响。
她认得那个提示,认得得过分清楚。那是某个夜晚银行账户被冻结时出现过的代码,父母争执着的影子在那天四散崩溃,从此再也无法归拢。
Adrian垂下手,掌心抵上贩卖机冰冷的玻璃,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玻璃表面浮起浅浅的手印,在灯光下慢慢淡去。
地铁站滚动播放的广告从背后翻卷着光,反射在他裸露的腕骨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淡色影子。
几次暴力的敲打之后。
贩卖机金属出口终于发出响声,一罐饮料撞进了托盘,Julianna看见黑掉的屏幕反射出他的影子。
反光削去了表情,余下的只是一片模糊而苍白的轮廓。
他们的目光隔着那层黑色交错,彼此穿过对方,却又无处落脚。
Adrian站在那里,手掌无声垂在身体两侧,掌心的余温正一点点从玻璃上褪去。
这是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的,某种近乎虔诚的默契仪式。
混乱的,如同桌游卡片洒满桌面的记忆中,如此笃定的对视不下十次。
第一次见面的专业课的那间阶梯教室的穹顶像只倒扣的玻璃碗,将无数个攒动的人头浸泡在暮色里。
Julianna倚着后门的金属框上,等待着朋友的到来。
“我都说了那天只是喝多了啊,我连那男生长什么样都记不住。”朋友拖着尾音,Julianna转过头,调笑着接上话:“当时我有拦着你来着,但你还是抱着电线杆不撒手。”她抬脚往下走,站在台阶最高处,余光突然撞上一道锋利的阴影。
Adrian支着肘坐在前排,黑色高领毛衣裹住嶙峋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