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女人扭身向墙外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小程,来看看啷个事”,那个叫小程的男人也很快翻了过来,没有她那么利索,撑着墙头用力时掰下来一块土疙瘩。
nbsp;nbsp;nbsp;nbsp;笼子和酒桶差不多大,乞丐保持抱腿的姿势都塞了个满满当当,用鞭炮炸开肯定会伤到他。小程把打火机重新塞回口袋里,对女人说:“帮我把后备箱的暖瓶拿来。”言罢捧起地上的积雪在铁链上攥紧,几乎攥成透明的冰坨。
nbsp;nbsp;nbsp;nbsp;女人很快拿了暖瓶来。他弄掉冰坨,浇上热水,再迅速用积雪重新裹住。如此往复几次,铁链居然吭的一声断了。
nbsp;nbsp;nbsp;nbsp;穆尚文赶紧两下割断绑门的绳子,那乞丐便像只动物般,手掌和膝盖并用爬出来。他的双脚真的坏死了,早上还能被人追着跑,跑那么快;现在只能在地上爬,爬得依然快,几下就没了踪影。
nbsp;nbsp;nbsp;nbsp;第33章走桥她恍恍惚惚地被塞上了车。到……
nbsp;nbsp;nbsp;nbsp;她恍恍惚惚地被塞上了车。到底是年纪小,一见了轿车的内部,立刻就从恍惚劲儿中抽身而出,四下打量了。
nbsp;nbsp;nbsp;nbsp;“哇,”她开始动手摇车窗,“哎,顺着摇,可以降……”
nbsp;nbsp;nbsp;nbsp;“我记得哥老会不收下九流。”小程坐在驾驶位上,凝视着后视镜,“你到底是什么人?”
nbsp;nbsp;nbsp;nbsp;穆尚文把窗户摇上摇下,不吭声。
nbsp;nbsp;nbsp;nbsp;女人从副驾的储物箱中掏出一整包草纸,扔到她腿上,“鼻涕要掉进嘴里了。”
nbsp;nbsp;nbsp;nbsp;于是入冬以来,穆尚文第一次酣畅淋漓地擤了鼻子,用了近三分之一包纸。鼻子通畅了,胸中那点块垒也通畅了,“先当的袍哥,后入这行嘛。”
nbsp;nbsp;nbsp;nbsp;“此话怎说?”
nbsp;nbsp;nbsp;nbsp;“我……我们家住重庆,我老汉、我爷都是袍哥,没正经工作,从舵把子那里拿钱。所以我六岁就拜了关公。”
nbsp;nbsp;nbsp;nbsp;这事儿和熟人没法提,但对于两个几乎不可能再见的陌生人提起来,却顺畅得很。
nbsp;nbsp;nbsp;nbsp;“他们都在日租界的堂口坐镇,听百姓申冤,管下了巡捕房不管的大多数纠纷。后来在一次暴动中,都被日本人打死了。”
nbsp;nbsp;nbsp;nbsp;生前挺仗义,死得也不赖。
nbsp;nbsp;nbsp;nbsp;小程是油盐不进:“那你过去当袍哥,还忍得了入这行?”
nbsp;nbsp;nbsp;nbsp;“以前我也看不起唱戏的,觉得是不事生产、不劳而获的下流勾当,还和我爷一起往他们身上砸瓜皮……后来走投无路,是师父救了我一条命,才觉得,唉。”她也不避讳自己的过往,有什么,就坦荡荡地说出来了,“人生在世,要灵活嘛。只要不死,没什么干不了的。”
nbsp;nbsp;nbsp;nbsp;女人打了个呵欠,“赶紧把人送回晒谷场吧,她好像要迟到了。”
nbsp;nbsp;nbsp;nbsp;穆尚文的心倏地一紧。
nbsp;nbsp;nbsp;nbsp;在漱金时,若有人临时有事上不了台,可以随时换剧目,也可以和后面的戏班打商量换顺序。现在却不同,他们这十五天来要在什么时间段演什么早就报到县里,且由粉笔写在了公告栏中,更改不得。
nbsp;nbsp;nbsp;nbsp;轿车拐了个弯,加速向前驶去。穆尚文清楚地听见后备箱里的行李箱一整个乾坤大挪移,撞到了另一边。“你们夫妻俩要走了?”
nbsp;nbsp;nbsp;nbsp;一直很严肃的小程终于忍不住笑了。女人也笑,“他是我的副厂长!我老公一直出差嘞。”
nbsp;nbsp;nbsp;nbsp;锣鼓声响起。
nbsp;nbsp;nbsp;nbsp;穆尚文一步跨三级台阶,旋风似地冲进后台,抓过白颜料就要往脸上拍。霍眉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哎哎”几声,“席玉麟替你上了。得亏今天这个《别宫出征》没有他的戏份,不然大过年的台上缺人,老百姓还不把你像那乞丐一样追着打!”
nbsp;nbsp;nbsp;nbsp;她于是猫到“出将”的帘子后,透过缝隙看过去:饰演金妃的小云和饰演苗妃的席玉麟正左一个右一个,歪靠在梁武帝刘靖身上,席玉麟看上去比小云还要娇柔病弱几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席玉麟上次演苗妃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好在台词不多,动作他似乎也有肌肉记忆,此刻在台上谈笑自如、滴水不漏。
nbsp;nbsp;nbsp;nbsp;完了。她想,我还是完了。
nbsp;nbsp;nbsp;nbsp;《别宫出征》演完,下一场的帮腔已经响了起来,演员匆忙上了戏台,片刻也不得耽搁。底下稀稀拉拉鼓起了掌,应该是没看出什么纰漏。
nbsp;nbsp;nbsp;nbsp;席秉诚掀开帘子,抬头看到她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问:“你个烂贼跑哪儿去了?”
nbsp;nbsp;nbsp;nbsp;“大师兄,我错了!”她连忙抓着他的手,“没有下次了。”
nbsp;nbsp;nbsp;nbsp;“我问你跑到哪儿去了??”
nbsp;nbsp;nbsp;nbsp;她咬着嘴唇内侧的肉,声音都哑了,“大师兄,我再也不敢了。”
nbsp;nbsp;nbsp;nbsp;席秉诚的颌角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在磨后槽牙。身后一个穿碧色女帔的身影忽然越过他,结结实实给了穆尚文一巴掌,把人从半蹲的状态扇到地上去了。其他戏班的演员也都习惯了这种粗暴的教育方式,瞟了一眼,见怪不怪做自己的事去了。
nbsp;nbsp;nbsp;nbsp;“剩下的回去再打,脸肿了不好给观众看。”席玉麟冷冷道,“一个小时后第二场,现在去化妆。”
nbsp;nbsp;nbsp;nbsp;她默不做声地爬起来。
nbsp;nbsp;nbsp;nbsp;事实上,误了戏的严重程度真的没被夸大。隔日就有个班子的胡琴不见了,快开场了才想起向人借;台上几个演员也缺乏应变能力、没喊几句高腔拖时间,导致不间歇的唱声足足中断了十秒钟。
nbsp;nbsp;nbsp;nbsp;普通人骂两句也就罢了,偏偏台下大多数都是地痞流氓,又无家可归,又无亲朋好友可拜访,最大的乐子就是找茬。当即举起桌椅板凳冲上台就是一顿乱砸,等到许秘书带人赶到的时候,戏台都被铜锣砸出一个洞,不管是打架的还是拉架的都挂了彩。
nbsp;nbsp;nbsp;nbsp;此刻为了让唱声不中断,下一场的戏班躲到晒谷场尽头的茅厕边上,齐声帮腔唱起《人间好》:唉,这神仙境界哪及凡间如此多娇啊!思量真好怄,未把人胎投啊
nbsp;nbsp;nbsp;nbsp;当时漱金已经回招待所了。席秉诚听闻后去探听了消息,打人者判了个寻衅滋事,只用在警察厅
nbsp;nbsp;nbsp;nbsp;蹲几天;戏班子倒是判了个合同违约,要自己承担医药费、损害公共设施的赔偿,还要把定金双倍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