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你乐意，她还不乐意呢！现在不办那事儿，太太玉叶金柯，是你能碰的吗？”瞿医生好言好语地劝了他，推着他的肩膀走开了，临走前又回头使了个眼色。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于是进屋，把毛巾搭在她额上。许多头发丝黏在额上，挡住了，他剥开厚厚的短发，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原应该长左耳的地方，现在只剩一圈肉芽了；耳道附近还有轻微烧伤的痕迹，十分丑陋。
nbsp;nbsp;nbsp;nbsp;再不追求容貌，她也是个女人。
nbsp;nbsp;nbsp;nbsp;他心里一下堵得慌，坐在床边，倾身去按揉她的太阳穴。肢体抚慰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对漱金的小孩好使，对霍眉好使，对她应该也好使。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果然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他按，等他停了，才睁开眼，“把头发拨开，凉飕飕的，不习惯了。”
nbsp;nbsp;nbsp;nbsp;他垂下眼睛，“对不起。”
nbsp;nbsp;nbsp;nbsp;她笑着哼了一声，“你贱不贱？”
nbsp;nbsp;nbsp;nbsp;“不贱。”
nbsp;nbsp;nbsp;nbsp;“那就不要说对不起。我挡着伤口，是怕人问，让人知道了是被男宠弄的，岂不成笑料了？自己心里倒不会不舒服，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爱在河边走，湿成什么样都认，被你拖到水里淹死了也算自作自受。”她盯着他的左耳，其上有一圈蜈蚣般的缝合口，“但你，自己当着阶下囚，对不起主子来了！你贱不贱？”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似被人当头棒喝，愣愣地站起身，连反驳的声儿都没了。
nbsp;nbsp;nbsp;nbsp;一直不服这个不服那个，但看到李舟就忍不住喊爷，下意识地认为申屠真比自己尊贵总把自己当个下等人，还觉得不靠上等人、自己挣钱就很光荣。
nbsp;nbsp;nbsp;nbsp;好比一头牛，别的牛都需要被人鞭策着犁地，它不要人鞭策，自己猛猛犁，犁完后还很有成就感，感觉自己不屈不折、铁骨铮铮。
nbsp;nbsp;nbsp;nbsp;不劳动的人赚得盆满钵满，劳动的牛得到一捧干草。人在地里摔了一跤，牛觉得对不起她。
nbsp;nbsp;nbsp;nbsp;他望向这个女人，行径荒唐，心中雪亮。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闭上眼，把额上的湿毛巾扶正，虚弱地朝他摆了摆手，让他该干啥干啥去。席玉麟也没啥可干的，坐在床边继续给她揉，心境却跟刚才完全不同了。
nbsp;nbsp;nbsp;nbsp;不久，入了冬。
nbsp;nbsp;nbsp;nbsp;瞿医生的针灸技艺相当高明，他虽然仍不舒服，却不像从前那样，天一冷，疼得走不动路。而且疼归疼，他这个年纪的大小伙子还是火气旺，裹在厚棉被里，越睡越热。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却越睡越冷，刚烧水洗完澡后上床，浑身热腾腾的；到了半夜被冻醒，被窝里的热气都散光了。于是她在房里加了两个炭盆。席玉麟每天早上醒来，喉咙冒烟，鼻血直流，嘴上还打了两个泡，“你不能睡自己的房吗？晚上就是纯睡觉，干嘛要和我挤一屋？”
nbsp;nbsp;nbsp;nbsp;她不语，只是一味地往盆里加炭。
nbsp;nbsp;nbsp;nbsp;瞿医生建议她去找元宝睡，直接一张床，小伙子可会发热了。他是存了帮元宝的心思。不过就如他所预料的一样，申屠真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个供人亵玩的东西，床上亲热也就罢了，睡觉还抱着睡？成什么体统。她是不屑于跟男宠黏黏糊糊、拉拉扯扯的，自降格调。
nbsp;nbsp;nbsp;nbsp;瞿医生也不敢问那你干嘛跟人小李挤一屋？
nbsp;nbsp;nbsp;nbsp;天气越来越冷，临近冬至时，落了一场雪。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很多年不玩雪了，实在是闲得发慌，才蹲在门口堆雪人。雪很薄，堆不成大的，只能捏一排小的，再给它们每人发一根树枝，像士兵扛枪。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坐在屋里，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别玩了，寒气冻骨头nbsp;nbsp;。“简直是一副教育儿子的口吻。他懒得理她，蹲着又捏了片刻，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坐回房里，“你把收音机借我听听吧。”
nbsp;nbsp;nbsp;nbsp;“你要听什么？”
nbsp;nbsp;nbsp;nbsp;“日本人。”
nbsp;nbsp;nbsp;nbsp;“日本人打不到这里来的。”她轻描淡写道，“你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还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和你有关系吗？本来还有心理疾病，应该放松心情，一听战况不是尽给自己添堵。”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于是得出结论：中国大概在打败仗。
nbsp;nbsp;nbsp;nbsp;他其实恐慌有余，沉痛不足。打到四川，那他可能就会被日本人的炮轰死，这种死法是最下等的，还不如自己跳河干净。至于说中国在打败仗不打仗、打胜仗的时候，他也没有享受到好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nbsp;nbsp;nbsp;nbsp;最后申屠真还是把收音机拿来了，反正她也在屋内，调试许久，避开了各种战报，调出一个唱歌的台。周璇的歌声就在温暖馨香的室内悠悠回荡：“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别离后，何日君再来”
nbsp;nbsp;nbsp;nbsp;流行歌曲和传统戏曲大有不同，他乍一听，觉得怪，后面越听越喜欢。吃午饭时，申屠真关了收音机，他又给摁开了；喝午茶时，申屠真关了收音机，他又给摁开了申屠真道：“我把它砸了。”
nbsp;nbsp;nbsp;nbsp;他才悻悻地退到一边，脑子里还是周璇的声音。他觉得周璇肯定是个大美人。
nbsp;nbsp;nbsp;nbsp;过年的时候申屠嘉礼又来了一次，没坐几个时辰，慌着又走。瞿医生也待不住了，请假回了重庆。院子里虽布置得热闹，却冷冷清清，由于席玉麟表现得很乖，连警卫都撤了大半。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读完三个女儿的来信，伸了个懒腰，走到院子里。席玉麟、元宝和两个警卫凑在一起打麻将，见她来了，元宝眉开眼笑就站起来，“太太，你来替我打？我这把手气好，摸的都是好牌，你坐下来看就知道了！”
nbsp;nbsp;nbsp;nbsp;两个警卫和元宝身上还有钱，席玉麟一分钱也没有，大家只好拿瓜子当赌注，玩个乐呵，并不赢钱。申屠真看见桌上那四堆瓜子觉得好笑，当即掏出钱包，一人发了一百块，让他们好好玩。
nbsp;nbsp;nbsp;nbsp;本来没有钱，玩两把也就散了；现在有了钱，元宝兴致高涨，拖他们一直玩到了半夜。席玉麟本来就是被强拖来的，他不想打麻将，但觉得待在元宝身边心情很好，也乐意陪他玩。回屋时，困得直打哈欠。
nbsp;nbsp;nbsp;nbsp;申屠真问：“输了赢了？”
nbsp;nbsp;nbsp;nbsp;“输了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