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摩根磨磨蹭蹭到她梳妆台前面,拿了一块粉饼、一支豆沙色口红,问道:“这些能不能给我?等我攒足了零花钱,我就付给你。”
nbsp;nbsp;nbsp;nbsp;霍眉歪靠在玄关上,打量她,“谈恋爱了?”
nbsp;nbsp;nbsp;nbsp;“没有。”
nbsp;nbsp;nbsp;nbsp;“你妈妈可不让你碰这些。”
nbsp;nbsp;nbsp;nbsp;“别告诉她。”
nbsp;nbsp;nbsp;nbsp;当然不会告诉了。放这么久的假,让程蕙琴天天围着你转,现在开学了,还想让她继续转吗?
nbsp;nbsp;nbsp;nbsp;第二天她到摩根房里溜了一圈,确信化妆品被带去了学校,但这不是最值得关注的。摩根的桌子是用深红色樱桃木做的,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零散的放着几只钢笔。左侧有一排竖立的铝制夹书,其间插着五颜六色的笔记本,封皮倒是好看,里面却没记什么笔记;右侧摞了好几摞书,字典、课本、练习册、教辅应有尽有,边缘都是干净而平整的,不见翻动痕迹。书桌正对着一个大书柜,这里的书才是有翻动痕迹了,大多是小说。
nbsp;nbsp;nbsp;nbsp;两边的抽屉都锁上了,估计藏了日记本、信件和其他小玩意儿,不想给程蕙琴看。
nbsp;nbsp;nbsp;nbsp;霍眉缓缓坐下,将下巴搁在椅背上,凝视书柜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觉得自己还是很难喜欢上摩根,甚至还有点恨恨的:这房间给振良该多好。你又不读书。
nbsp;nbsp;nbsp;nbsp;宝鸾在外面喊:“二太太,乔太太电话。”
nbsp;nbsp;nbsp;nbsp;她不急不缓地下楼去,接过话筒,“你好?”
nbsp;nbsp;nbsp;nbsp;“哎哟,何二太太,上回来我家里怎么也不多坐坐?你那两双鞋子我瞧了,设计真新颖,现在正在我家舞厅摆着呢,就在无线电旁边,谁去调歌都能看得到。我还做了个铜立牌,上面写着“祥宁鞋局”……”她以高到不自然的声调滔滔不绝地讲着,霍眉不执一词,只在最后说:“那太谢谢你了。”
nbsp;nbsp;nbsp;nbsp;那边传来清嗓子的声音,霍眉猜她还咽了咽口水,“这周五去打保龄球,你和蕙琴来不来?”
nbsp;nbsp;nbsp;nbsp;“我帮你问问蕙琴姐姐,我就不来了,周五已经约了人。”
nbsp;nbsp;nbsp;nbsp;“噢……”
nbsp;nbsp;nbsp;nbsp;“家教老师来了,先挂了。”她笑着说,麻利地挂掉电话。你就猜疑去吧。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也不去,她天天在家中游泳。游泳池到地位已经完全取代了浅水湾在她心中的地位,毕竟她也不是冲着日光浴和社交去的,单纯只是爱游泳。
nbsp;nbsp;nbsp;nbsp;霍眉没有提前约人,到了周五忽然起兴,想去拜访一下白香织。那天白香织可不在棋牌室里。就算不需要朋友,她也需要几个熟人。
nbsp;nbsp;nbsp;nbsp;到了门口,按铃换出佣人,那佣人却说白太太在休息,只把她引到客厅,泡了一大壶普洱。等待无聊,她便在客厅里四处走动,只是不进任何一个房间。绕过楼梯,厨房在更深角落里,而夹角处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个男人的照片;若是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被楼梯扶手一挡,是看不到的。
nbsp;nbsp;nbsp;nbsp;男人的面相虽粗野,却不蛮横。过分茂密的眉毛下,他炯亮的眼睛正俯瞰整个白家。
nbsp;nbsp;nbsp;nbsp;照片正下方摆了细长的红木收纳柜,柜顶上盛蜡烛、水果和香炉。水果并未腐烂,香只烧了一半。
nbsp;nbsp;nbsp;nbsp;等香烧完了,白香织才歪歪倒倒地扶着楼梯下来,含糊道:“对不住,我午觉睡迷糊了——”说着,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瘦到凸出来的股骨和木板撞出声响。
nbsp;nbsp;nbsp;nbsp;霍眉摸了一把她的手臂,总算是明白了她怎么三十多岁就衰老成这样,“抽大烟啊?”
nbsp;nbsp;nbsp;nbsp;白香织细细地笑了,嘴唇往里咧,把口红沾到了牙上;脑袋就顺势栽到她肩上。她平日和人坐同一张凳子都要隔半人的距离,这是真抽昏头了。
nbsp;nbsp;nbsp;nbsp;顿了顿,她说:“你一猜就猜中了。说起来,这东西还真是跟你有缘,名字叫展眉,冲服的。过去我抽大烟,后来嫌不过瘾了,换成这个了——你大概还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吧?”
nbsp;nbsp;nbsp;nbsp;“……哪里买的?”
nbsp;nbsp;nbsp;nbsp;“南洋进的。有个叫‘蜘蛛’的走私贩,很有名,他卖进来的东西都不含税,便宜很多。说是有一家中国人搬到了那边,大开医药工厂,南洋人不买,就那样囤放着,也生产烟粉——我们这么叫它。真奇怪,这烟粉价格如此高昂,却只是他们家产业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钱财都投去生产医药了,也没人买,不知道有什么用!”
nbsp;nbsp;nbsp;nbsp;霍眉静了一静。她素来觉得蔡行健是个嗅觉很敏锐的人,交游也广,认识的日本人就格外多。新婚燕尔,却移居到南洋去了?他家里在巴青根基如此之稳,竟说走就走?
nbsp;nbsp;nbsp;nbsp;他的形象浮现在她面前:秃脑袋,尖下巴,活像一只老鼠。住在水边,她从小就听老人说:若有成群的老鼠从舱底跑出来,这船就要沉了。
nbsp;nbsp;nbsp;nbsp;“对身体不好的,戒了吧。”
nbsp;nbsp;nbsp;nbsp;“我无聊呀。”
nbsp;nbsp;nbsp;nbsp;“总有人邀请你出去玩呢。”
nbsp;nbsp;nbsp;nbsp;“好吧,好吧,也许不无聊,但是我心里总是空的”她怔怔地盯着睡裙上一朵花的图案,发出粗重而沉缓的呼吸声。霍眉简直太熟悉这个状态了,叫来一个女佣,让她扶白香织先上楼休息,自己改天再来拜访。
nbsp;nbsp;nbsp;nbsp;白香织亦没有反对,她眼睛都朦朦胧胧闭上了,被女佣搀着,就软在她身上,慢慢上了二楼。将她送回房后,女佣又回到二楼的扶手边,大声唤另一个人替霍眉叫一辆车。身后的走廊没开灯,老宅光线也不好,像是黑洞洞的窟穴。白香织的小叔子、妯娌和儿子在里面静静地蛰伏。
nbsp;nbsp;nbsp;nbsp;此后许多天,白香织也不打电话,乔太太也避着她们。霍眉忙碌地很充实,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nbsp;nbsp;nbsp;nbsp;天气已经凉下来,程蕙琴仍是不肯放弃游泳,终于染上了风寒,让霍眉小小地高兴了一番。对于程蕙琴烧得有多难受,她是没法体会的;她只知道程蕙琴只能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谁来她的房间,她就专心致志地与谁相处。
nbsp;nbsp;nbsp;nbsp;于是前段时间因为摩根放暑假而在两人之间缺失的沟通全补回来了,程蕙琴单方面补给她,把她的经营、学习、交友、出游情况问了个底朝天。
nbsp;nbsp;nbsp;nbsp;这种问话,并不是抛出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就忙不迭地抛出下一个。程蕙琴不轻易跟人聊天,一聊天就参与度就极高,设身处地、能近取譬,说出自己的见解,绝非言之无物的敷衍之辈。霍眉被年长女性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世界这件事弄得兴奋疯了nbsp;nbsp;,见程蕙琴没胃口,甚至亲自下厨,为她做了几道相当重油重盐重辣子的小菜,端在托盘上送去。
nbsp;nbsp;nbsp;nbsp;恰好何炳翀回来,楼下明明有饭,却要凑这个热闹,夹了几筷子后伸着舌头直扇风。霍眉笑道:“Y‘renved!”
nbsp;nbsp;nbsp;nbsp;“你也知道你没邀请我?真是奇了,你嫁过来这么久,也没说给我做顿饭……别人家的太太们都水火不容,见面就要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