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五爷,给我吧。”猫儿站在一旁说。
nbsp;nbsp;nbsp;nbsp;有一点说的不错,日租界里杀日本人,恐怕难得逃脱,裘三爷的意思也是让猫儿来执行这项任务。虽说早晚都要给他,李舟就是抱着步枪不放,翻来覆去,问道:“为什么这样热衷?”
nbsp;nbsp;nbsp;nbsp;“女人都懂得讲义气呢。豆娃因‘展眉’背后的老板而死,我要拿此人的命去祭他。”
nbsp;nbsp;nbsp;nbsp;猫儿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买东西要付钱、有借要有还这样天经地义的道理。
nbsp;nbsp;nbsp;nbsp;李舟顿了一顿,从手提包里掏出笔记本,跟他讲起今井的行程。商量过后,二人一致认为应该在他午休时动手,那时阳光刺眼,楼内的人看不清逆着日光的狙击手。逃跑计划也安排好,在对面建筑的四楼开枪后,迅速把枪扔到楼下随便哪辆泔水车上,自己则往反方向走;届时肯定会封锁租界,不要慌着逃跑,用假身份住几日,等待接应。
nbsp;nbsp;nbsp;nbsp;但若跑不掉
nbsp;nbsp;nbsp;nbsp;了,给自己的脸留三发子弹,勿让人认出你是袍哥。
nbsp;nbsp;nbsp;nbsp;李舟双手将步枪递给他。猫儿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却先跪到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nbsp;nbsp;nbsp;nbsp;“托你的福,托三爷的福,我过了几年人过的日子,心满意足了。”他伏在地上说,“只是杀害豆娃的凶手还没找到,我就求五爷一件事——把她送下来见我。”
nbsp;nbsp;nbsp;nbsp;“什么送下来?任务前不要说这种话。况且你太小了,越小,越容易被‘仇’这东西困住。”李舟把他拉起来,透过墨镜,端详那张年轻的脸,“我当年和你一样,却找不着机会,后来拖着拖着算是个过来人了。”
nbsp;nbsp;nbsp;nbsp;“当年是多大?”
nbsp;nbsp;nbsp;nbsp;“十七岁。”
nbsp;nbsp;nbsp;nbsp;“我今年十七岁。”猫儿笑道,“过不来。”
nbsp;nbsp;nbsp;nbsp;这晚还是在租界内休息的,睡前将电报发回了巴青。第二天一早,李舟带着霍眉驶离租界,没有任何人拦他们。他戴着墨镜,注意着太阳的轨迹。当太阳升到正空、离开了车玻璃的视域后,忽然刮起罡风,道边的落叶打着旋拍到车身上,又被裹挟而去。
nbsp;nbsp;nbsp;nbsp;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
nbsp;nbsp;nbsp;nbsp;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
nbsp;nbsp;nbsp;nbsp;霍眉昏昏沉沉的,中途似乎被李五爷又喂了一次药,剂量依然很少。她数不清楚日子,直到被扛到融顺茶馆三楼时,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回到巴青了。隐约听到了裘三爷说了长长一段话,李五爷叹息一声,走到伽蓝菩萨的香炉前,往里面上了三支香。
nbsp;nbsp;nbsp;nbsp;求生的意志把这副不听使唤的躯体拎起来,她听见自己哑声说:“三爷,我的任务完成了,放我走吧。”
nbsp;nbsp;nbsp;nbsp;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但裘三爷的脑袋应该是转了过来,说道:“范章骅的部队回巴青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的脑子又有些转不过来。
nbsp;nbsp;nbsp;nbsp;她先以为范章骅这么一通布置,铁定是要及时通知今井撤离,但看这个形式,猫儿似乎得手了;那么范章骅争取的时间应该是给自己逃跑的。但他没有跑,回巴青了?他要干嘛?
nbsp;nbsp;nbsp;nbsp;“城门已经被我们守住了。”裘三爷呷了一口茶,“城破之时,我们想要取范章骅性命,是因为曾经的王将军在最后关头传口信给我们,说其与日本人有勾结,怕有二心。你来都来了,再做一件事吧。”
nbsp;nbsp;nbsp;nbsp;“什么?”她尖叫起来,“还要我干嘛啊?我欠你们的啊?”
nbsp;nbsp;nbsp;nbsp;“你欠一条命和五十银元!”
nbsp;nbsp;nbsp;nbsp;他的声音和样貌在霍眉记忆里从来没变过,好像在所有人生下来前,他就老的很有威严了;但等所有人长大后,他也没老到衰弱。眉毛、胡须长而有型,好像是神官在宣读天条。
nbsp;nbsp;nbsp;nbsp;靠回椅背后,又以惯用的、在众人面前随和谈笑的语气道:“这还不算什么,当年你家盖房子,我出了钱;虎子上大学,我送了礼金;你要来城里,是我带你来的。都是乡亲,义字当头,我可以不算账,但你不能不记得。”
nbsp;nbsp;nbsp;nbsp;霍眉本就穿着件宽松的青灰衣裳,袴子也是黑的,现在愣愣地坐在地上,像个游魂。
nbsp;nbsp;nbsp;nbsp;一个小袍哥从外面拿了个盒子进来,裘三爷示意他递给霍眉。
nbsp;nbsp;nbsp;nbsp;“范章骅的车是防弹的,从外面下不了手;身周也总有人,我不想再牺牲袍泽兄弟了。这周五,你将这枚手雷带到车上去吧。我会安排人开车跟着,若十分钟内你没有拔栓,便朝车上射击。范副官会知道怎么一回事的望霍小姐好自为之。有什么想要的,现在提吧。”
nbsp;nbsp;nbsp;nbsp;太阳快落山了,用并不猛烈的余热把天空烘成橙红。
nbsp;nbsp;nbsp;nbsp;她本该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她确实感觉到了,是沉重而黏腻的水,在胸腔里越漫越高,压得人无法呼吸。这是老百姓最合理的情绪。大家只悲伤,不愤怒,心理有落差者才愤怒,但他们的卑贱、不幸和人微言轻从来理所当然。但霍眉在心里总把自己当皇帝看的,她几近狂怒,有火从水底一路烧出来,黑烟冲天。
nbsp;nbsp;nbsp;nbsp;她打开盒子,掏出手雷,食指轻而易举地勾在了铜环上。
nbsp;nbsp;nbsp;nbsp;众人齐声大叫起来,霍眉真是觉得好痛快,暂停下来欣赏他们叫。下一秒,手却被攥住,她早有防备,仍捏着榴弹死死不放。李舟的墨镜已经掉了,露出纯净的黑眼珠,瞪着她。
nbsp;nbsp;nbsp;nbsp;哦,是怜惜她这条贱命的男人。
nbsp;nbsp;nbsp;nbsp;霍眉于是把榴弹还给他,早已满是湿痕的脸上又添了两道泪水。
nbsp;nbsp;nbsp;nbsp;“我要烟土,我要洗澡。”
nbsp;nbsp;nbsp;nbsp;她被送进一间豪华客房,不知道具体是哪里,房里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门口必然站着袍哥。屋内尖锐的物品并没有收走,裘三爷似乎对她的人品很有信心,知道她怕死,不到最后时刻不会放弃任何生的希望;又知道她很坏,就是真要死,必会拉范章骅垫背。
nbsp;nbsp;nbsp;nbsp;刚才她作势要拉手榴弹时,裘三爷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是她的老乡,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