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抽烟本就是一种时髦的风气,他们不赶也罢了,决没有开口叫人别抽的道理。因此席秉诚轻咳了几声,也只能忍着。等菜上齐了,他们也摁了烟。
nbsp;nbsp;nbsp;nbsp;毫无争议地,火锅里那只大猪蹄理应会被许秘书夹走,众人也没打它的主意。但在许秘书举杯致辞,发表主旨为“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是除夕聚在这里也是缘分”的讲话时,女人已经把杯中酒喝尽了,然后伸手把猪蹄夹到了坐在她左手边的小云的碗里。
nbsp;nbsp;nbsp;nbsp;小云惊得一抖。
nbsp;nbsp;nbsp;nbsp;许秘书波澜不惊地完成了讲话,和大家碰杯了。席秉诚放下杯子就立马说,“大姐,这于理不合”
nbsp;nbsp;nbsp;nbsp;“于啥子礼嘛?”她大着嗓门回应,“不给小娃娃给哪个嘛?”
nbsp;nbsp;nbsp;nbsp;“说得对,说得对。”许秘书呵呵笑道,“咱们都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重铭,是县里派来接待漱金戏班的,初一到十五,还得指望他们来唱大戏咧。”
nbsp;nbsp;nbsp;nbsp;霍眉心道这人说话真厉害啊。先展现自己的宽和,然后以防大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再强调一遍,最后来个“接待”一词,竟是把姿态放得比戏班还低了。唱大戏是县里过年最隆重的文娱活动,重视是应该的,但特派许秘书来是确保大戏不出岔子,重视的是戏又不是他们。
nbsp;nbsp;nbsp;nbsp;席秉诚反应果然很快:“不敢当。苍衣县看得上漱金,是我们的荣幸。”
nbsp;nbsp;nbsp;nbsp;许秘书笑笑,不再回应。
nbsp;nbsp;nbsp;nbsp;那两个商人本在埋头苦吃,闻言很感兴趣地抬起头来,“唱戏的?我们刚还在说外面鞭炮响得很,里面坐桌不相识的陌生人,可寂寞。这下便能热闹了。”
nbsp;nbsp;nbsp;nbsp;女人朗声笑道:“你也知道不认识人家,脸皮好厚哦。”
nbsp;nbsp;nbsp;nbsp;商人皮笑肉不笑,“我没别的意思,过年,屋里没点人气总不好。小姐姓甚名谁?讲话好豪情。”
nbsp;nbsp;nbsp;nbsp;“你管老子叫啥?吃饭不好好吃饭,一个个都爱往菜里喷口水。”
nbsp;nbsp;nbsp;nbsp;穆尚文噗嗤一声笑出来。商人脸色已经不好,正欲起身理论,席秉诚先他一步站起来了。
nbsp;nbsp;nbsp;nbsp;“两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我席秉诚也喜欢热闹,给大家添个彩头,一点儿也不麻烦,然后大家开吃!如何?”他笑容满面地鼓了几下掌,去了一趟厨房又出来,拿根筷子往炉火里一捅,放在嘴边便吹。
nbsp;nbsp;nbsp;nbsp;外面有孩子在放鞭炮,鞭炮受了潮,爆破出一连串闷闷的响声,把积雪下的湿泥都翻出来。红纸皮飘扬几圈,再落上去,黑黑白白红红的污脏一片,好像火锅的内容物。
nbsp;nbsp;nbsp;nbsp;只靠着几只蜡烛照明的室内,也陡然蹿出一条火龙,橘红之炽热,把所有人都刺得闭眼了一瞬。
nbsp;nbsp;nbsp;nbsp;“好!”那两人立刻鼓起掌来,连女人也忍不住“哟”了几声。
nbsp;nbsp;nbsp;nbsp;席秉诚一共吐了四次,去漱口回来,大家已经其乐融融地吃上饭了。他的杯子里是酒,王苏不
nbsp;nbsp;nbsp;nbsp;动声色地跟他交换了杯子,她的是茶水。
nbsp;nbsp;nbsp;nbsp;但也是无济于事的,她知道这顿年夜饭,席秉诚是尝不出味道来的了。
nbsp;nbsp;nbsp;nbsp;饭后,男人忽然摸出一个红包,站起身双手递给席秉诚。席秉诚连忙站起身退阻回去,“不必不必,是个好玩嘛!”
nbsp;nbsp;nbsp;nbsp;男人坚持道:“没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你们也是来吃饭的,既然表演了,就该拿到应有的报酬。老弟,别再推了,我们也是做饲料生意的,生意人在外讲良心。你接了,就当替我攒个人品。”
nbsp;nbsp;nbsp;nbsp;席秉诚还是坚持不要,霍眉觉得自己这个当主管的该出头了,站起来,笑容满面地就接过来——掂量着还不少呢。挨了席秉诚一记眼刀也不怎么在意。女人也笑道:“哎,对嘛!他给你你就接到撒。”
nbsp;nbsp;nbsp;nbsp;过了一下午,穆尚文本就不记仇了,何况是自己有错在先。现在大师兄得了个红包,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女人的眉毛锋利英气,在本就黝黑的瘦脸上,是更浓重的一双剑;男人额头饱满、下巴圆润,面相很好,穆尚文莫名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nbsp;nbsp;nbsp;nbsp;第32章捉寒林后半夜人散了,都睡觉去了……
nbsp;nbsp;nbsp;nbsp;后半夜人散了,都睡觉去了。衾被薄寒,霍眉睡不着,每当她感到冷的时候就会心慌。一心慌,她又想起心慌的事,现在过了十二点吗?
nbsp;nbsp;nbsp;nbsp;窗外黑的像在海底,声音、光线统统穿透不了,太阳升起之前,它将保持绝对的静止和永恒的安宁。她无法判断具体是几点钟,又辗转很久,想到:新年来了,我二十六岁了。
nbsp;nbsp;nbsp;nbsp;大年初一,早晨九点,准时开锣。
nbsp;nbsp;nbsp;nbsp;苍衣县的戏台搭在晒谷场上,不似漱金那样的一张幕布完事,却是严格按照古戏台的规矩搭建的。左边有“出将”牌匾,是登台处;右边有“入相”牌匾,是退场出。中间也有一块刻上烫金字的牌匾,写有:蜀戏冠天下。
nbsp;nbsp;nbsp;nbsp;唱大戏的自然不止漱金一家,总共来了六个戏班,一刻不停地唱到十五。除了内容要吉祥喜庆外,选曲还有别的讲究。川剧有“五腔共和”的艺术特点,即容昆腔、高腔、胡琴、弹戏和灯戏五种声腔为一体,过年必要“圆满”,每天都要把五种声腔唱齐全。
nbsp;nbsp;nbsp;nbsp;今日漱金便轮番唱了《红梅阁》《凤仪亭》《五台会兄》《包公赔情》和《拿虎》,最后除了小云和王好运明显气短,所有人开嗓时怎样,收嗓时就还是怎样。此刻百姓都忙着串门拜年,并没几个人来看,偌大的戏台下空空荡荡。
nbsp;nbsp;nbsp;nbsp;就像那天的白蛇传一样,明明演得很好,可是没人看到。
nbsp;nbsp;nbsp;nbsp;因为中间穿插着其他戏班的表演,他们的时间断断续续的,不好回招待所休息,在外头一待就是十多个小时。下台后人都冻懵了,披上袄子走回招待所,妆都不想卸就围在一楼的炉子边烤火。席玉麟猛灌了几口冰水,立刻就开始训斥王好运:“你怎么回事?为什么唱着唱着哭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回来哭?”
nbsp;nbsp;nbsp;nbsp;“席师兄,我没什么事,我是很感动!”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一瘸一拐地走出去,然后带着一根树枝回来,抓起他的一只手打了十下。王好运这下是真的有事想哭了,又不敢缩手,只能噙着泪抬头看他。
nbsp;nbsp;nbsp;nbsp;“憋回去!”他冷冷道,“眼线冲花了,两道黑水流到脸上,你让观众还怎么看?更何况你本来就喘,还乱哭一通,气息更混乱。再有下次,别吃饭了。”
nbsp;nbsp;nbsp;nbsp;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过会儿他暖和过来,上楼去了,气氛才陡然轻松。王苏笑着拍了拍王好运毛茸茸的寸头,“倒也不是不能感动。只是眼泪流出来则太俗、太外露,不符合咱们古典戏曲的含蓄美。知道表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nbsp;nbsp;nbsp;nbsp;男孩摇头。
nbsp;nbsp;nbsp;nbsp;“藏而不露。”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泪,但是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