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沅君摇摇头,笑意中似有些失望:“你讲的故事不够新鲜呀。这是宋玉写的《高唐赋》,已是千古流传的名篇了。”
吕一航接着说:“那么,我想问个问题:宋玉为什么要写神女入梦之事呢?”
巫沅君虽然写的是儿童文学,但毕竟以写作谋生,阅览范围极其广博,这点问题当然难不倒她:“这是一个隐喻吧,宋玉在楚国当官,却壮志难酬,只能用完美的神女形象寄托政治理想,抒发求而不得的伤感。”
吕一航露齿而笑:“古往今来,有无数文人都持这种观点,但是从异能者的角度出发,有另外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
“『入梦』其实是一种异能。”吕一航娓娓道来,“『楚人信巫鬼,重淫祀』,由于荆楚之地巫风盛行,灵巫有许多方式介入政治,比如祭祀神明,占卜吉凶,或者是——进入君王的梦境,间接干涉他的想法。但是,随着时代变革,皇帝一统天下,皇权与巫术的距离越拉越大,巫觋难以插手政治实践,入梦的绝学也逐渐失传了。”
巫沅君浮出微妙的笑容:“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只要知道你的姓氏,很难猜不到吧?楚国巫觋的血脉未曾断绝,而是一直延续到了今日。现在我们身处的梦境,是由你创造出来的,你就是上古巫族的余绪,大巫巫咸的后裔,『荆州巫家』的……”
“够了。”巫沅君咬着水润红唇,轻声喝止。
在吕一航印象里,巫阿姨从来都以阳光般温柔的态度待人,是女儿成长道路上的完美榜样,但这个时候,她面上没有一丝一缕笑意,表情冷若冰霜,竟显出一派不怒自威的贵妇风范。
吕一航站起身来,朝她拱手作揖:“该重新做个自我介绍了——我,瀛洲大学吕一航,『术绝』吕云骧之徒,『吴中四姓』之『宜兴张家』张榆之子。在此见过巫家长辈。”
……
“支配别人梦境的巫术,名叫『梦雨高唐』,源自比屈原、宋玉更古老的年代。”
巫沅君是这么说的。
为展现操控梦境的能力,她举臂弹了个响指,周围的坐席须臾间披上了一层绿毯似的秋兰,细长的芊芊兰叶之间,冒出新雪般可爱的白花,散发沁人心脾的芬芳。
她再随手一挥,花叶与香气倏忽湮灭,犹如一场宏大的戏法落下帷幕。
“哇。”吕一航鼓掌叫好。
这座伦敦城有那么多不真实的地方,因为全是潜意识中的幻想。
但梦中人往往会缺乏判断力,自动忽略掉不合逻辑的细节,绝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直至场景变化到温网决赛时,吕一航才算有了“我在做梦”的自觉。
一般来说,当人们产生这种自觉时,也就该从梦中苏醒了,但吕一航还在梦里行动自如,全然没有醒来的征兆。
——难道以岳母的能耐,连离开梦境也需要她的允许?
吕一航提出了疑问:“巫阿姨,我之所以做这场梦,难道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吗?”
巫沅君摇头道:“并不全是,你在潜意识中想和小清度过二人世界。我以这个念头为基础,做了一番添油加醋,才塑造出了这个梦境。”
比赛还在继续进行,场上二人一板接一板地对拉着,击球声好似渺远的寺钟,听得让人昏昏欲睡。
吕一航回忆起了初中时的意淫:夏犹清成为网球职业选手,成天飞奔在世界各地的不同赛事之间;他作为忠诚的伴侣,不离不弃地陪伴于她的身侧……
呃呜哇,多年前的幻想暴露在岳母的眼皮底下,感觉好丢脸啊,好想死一死啊。
“为什么要偷看我的梦?我也是青春期的男生啊,很重视隐私的。”吕一航眺望着赛场上的情况,对着岳母埋怨道。
“因为我要做好背景调查啊。那天你来找小清玩,结果她夜不归宿,我就知道你们好事成了……”巫沅君环抱双臂,目光冷峻地瞥向吕一航,“但要是我不进入你的内心,我怎么知道你已经交了三个女朋友?小清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你居然想让她做小妾?”
被这种尖锐的眼神打量着,吕一航有如芒刺在背。
出于对女儿的关爱,没有母亲会容忍女儿做小,对于单身母亲而言,养育女儿要花更多心血,母女之情还要更加牢固——所以说,当务之急就是打消岳母的顾虑。
吕一航坚定不移地看向岳母,说出了早已立下的决断:“我绝无此意。我不会做负心汉,不会区别对待我爱的姑娘。请放心把夏犹清交给我吧,我会带给她幸福的。”
但巫沅君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强扼心中的怒气,嗓音清朗地说:“夏犹清这么喜欢你,你不好好珍惜她的心意怎么行?听我的话,现在和其他女性断绝关系还来得及。”
“巫阿姨……”
“古代巫师进入君王的梦境,是为了在梦中发动劝谏,从而影响他的决策,我也是来劝你回心转意的。你眼前的这场网球赛,就是你内心斗争的具现化:是把夏犹清当做生命中的唯一,还是去和外国的红颜知己鬼混,你到底怎么选?”
“我已经选完了。”
吕一航长叹一声,指了指远处的电子计分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