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鸣城,深秋。
近日以来,城内的雨声淅沥淅沥地连绵不断,寒凉的水汽悄悄爬上旧屋的瓦檐,也爬进人的骨缝。
入夜时分,天灰蒙蒙,一名女子缓步走近城边的小寺。
她身披浅绿色的衣袍,衣角已被泥水打湿,脚下未穿鞋袜,只以赤足踏地。
每行一步,水珠便自她脚心滴落,踏过石砖,只留下一洼待着潮湿水汽的小巧足印。
值守的年轻僧人一时不知所措。他自认是见惯了求宿的流民与伤兵的,但却从未见过这般气质奇异的女子。
她眉眼间仿佛带着某种水气织就的温柔,眼神中却藏着不可琢磨的寒意。
那是一种既不属于善良之人,也不属于邪魅之徒的气息——而是恰好介于两者之间的、最能扰乱人心的模样。
她的皮肤洁白而光滑,在雨雾中如玉石沁水。
湿透的袍角贴在小腿上,隐隐可见她细长而光裸的足踝线条,赤足所经之处,竟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仿佛脚下那点点湿痕便是心中欲念的倒影。
“施主从何处来?”僧人问,语气却有些不自然地低下。
“小女橼澄纱。南境雨中,魅魔所至,村毁人散。”女子答得平静,“我独身走至此地,愿借一处清净之所念佛。”
僧人迟疑片刻,看女子随身文书并无可疑之处,终还是放她入寺,只是悄悄回报方丈。
女子没有提出过多要求,只随他绕过主殿,来到后山的偏院,自行推门而入,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旧屋。
那夜,芦鸣城风雨大作。
寺中灯火微弱,只有供香之处火光不灭。
澄纱坐在窗边,望着远处隐约能见的城墙塔楼,指尖轻触地面,唇角微微勾起。
雨水顺着檐角滴下,在石板上聚成浅滩。
她的指尖在水面中轻轻划过,水痕仿佛自己寻找方向般缓缓延伸,渗透重兵把守的守城大将府邸,最终潜入戒色园后殿祭台之下——那里正是之久须修行居住之地。
那供奉之所,香灰堆积未清,而在内室一角,放着一只柔软的杯状制品。杯上刻有佛偈,但有些模糊,像是被反复洗擦过。
澄纱的水痕爬上杯身,她闭上眼静静感知其中残留的气息。
那不是普通的供物气——其中夹杂着夜晚压抑不住的热度,某种人类欲念喷涌后的余波,温热而污浊。杯内曾盛何物?她不需多想,便已心知。
她赤足跪坐,身姿如水中睡莲。水痕继续深入,绕过香案脚下的缝隙,在地砖之间缓缓旋绕,最终汇聚成一团淡淡的影子。
那是个女人的轮廓,坐姿柔软,发披一肩,五指于足尖轻勾。她看不清面容,但影中之人脚掌赤裸,纱衣半褪,仿佛在等谁。
澄纱垂下眼睫,指腹轻敲石地,唤出一点微水声,仿佛在与那幻影对话。
“连戒色园都成了你夜半自慰的寄所,”她轻语道,“真可怜啊,尊贵的大僧。”
她站起身来,水痕流向供台,落在一件几不可见的物什——那是一只早已褪色的透明绢袜,卷曲着塞在香炉后的缝隙中。
澄纱没有触碰,只是俯身深深一嗅,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还是那种怎么舍不得丢的味道。”她低声呢喃,“你果然,还记得她。”
外头雷声低沉,像是佛堂深夜的钟鸣。
而那道滑入砖缝的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自深入这个寺院的深处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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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深重,雨丝如丝线般垂落,织出芦鸣城夜色中稀薄而潮湿的帷幕。
寺院檐下水珠不断,澄纱在屋内静坐不动,脚下水痕却悄然延伸,缓缓探向城北那片久被遗忘的旧坊街。
那里曾是流民与艺伎聚居之所,如今却人去楼空,墙砖风蚀苔斑。
而在这片幽暗街巷深处,有一间早年被拆去半边屋顶的小楼,澄纱水痕所指,正是那里。
她闭上眼,指尖轻敲石板,一道道水意如轻纱流动,将她的意识带入回忆残存之地。
——那是十余年前的一个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