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那调子阴气森森，如鬼泣，又悲又喜，像是……葬礼中炸响的鞭炮，或者是婚仪上奏响的哀乐——他想起来了，那是银叶谷主曾在荒原上唱过的曲调。
nbsp;nbsp;nbsp;nbsp;谢衡玉躺在地上，月色如水，流淌在他脸上，犹如断不掉的泪痕——她走远了，与梦中的那个时刻一样，他被留在黑暗中，被留在冷月里，被留在孤魂野鬼才配安置的角落。
nbsp;nbsp;nbsp;nbsp;等到风歇了，酒残了，歌尽了，他随手裁下一片月辉，便能落而为剑，切断这一切凡尘俗世的痛苦。
nbsp;nbsp;nbsp;nbsp;他的目光落在那月光里。
nbsp;nbsp;nbsp;nbsp;月光里，池倾疾步往医林奔去，她争分夺秒，甚至甩出法器，仿佛慢一步就要抱憾终身。
nbsp;nbsp;nbsp;nbsp;小半个月，医林已经新盖了不少的屋馆，但不管是哪处，此刻都早已熄了灯。
nbsp;nbsp;nbsp;nbsp;池倾不管不顾地撞开一扇木门，直奔寝间而入，在榻上之人醒转发出怒喝的下一瞬，双膝一屈，重重跪在地上。
nbsp;nbsp;nbsp;nbsp;医尊的怒吼刚嚎出开头，就戛然而至，他坐起身，皱眉盯着池倾在黑暗中那小小的身影，恍然捶床大悲：“我说了什么！我之前我说了什么？！！！”
nbsp;nbsp;nbsp;nbsp;“您去救救他……您去救救他……”池倾脸色白得不像话，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眼泪不知何时淌了满脸，“是我不好，但我没有办法了……我给不了
nbsp;nbsp;nbsp;nbsp;他承诺，也不能再拖着他留在我身边了……您去救救他……别让他寻死……他真的不好了医尊，我求求您……我从没有这样求过您。”
nbsp;nbsp;nbsp;nbsp;“站起来，站起来！”医尊豁然起身，用力紧了紧自己绑着胡子的绳，以世所罕见的老者能够达到的速度换上了外袍，对池倾厉声道，“一州圣主，不许跪。”
nbsp;nbsp;nbsp;nbsp;池倾见他应下，终于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用力抹了抹眼泪，小声道：“谢谢医尊，我送您去。”
nbsp;nbsp;nbsp;nbsp;“不必。”医尊断然呵斥，“既然说好了一刀两断，那小子倒也罢了，你不许再纠缠不清。”
nbsp;nbsp;nbsp;nbsp;池倾张了张口，又见医尊指着她手中的飞行法器道：“这个，给我，你回寝宫呆着去。”
nbsp;nbsp;nbsp;nbsp;池倾连忙将法器递过去，着急忙慌地道：“千万要快，他状态很差，我担心……”
nbsp;nbsp;nbsp;nbsp;“生死有命。”医尊丢下这句话，“嗖”地便冲出医林，消失在一片清冷月色中。
nbsp;nbsp;nbsp;nbsp;月色中，谢衡玉盯着眼前的一团晶莹剑气，星灰色的双眸映着光，若洁净的星辰。
nbsp;nbsp;nbsp;nbsp;幼时在谢家，先生们为了训练修士对剑气的精准度，曾让他们做过一种非常危险的训练。那训练，首先要将剑修束缚在木板上，再蒙起眼睛，隔空御剑，贴着自己身体的轮廓落剑，最后画出的轮廓最贴近实际身形的有赏，反之则有罚。
nbsp;nbsp;nbsp;nbsp;那奖赏往往是一块玉佩。
nbsp;nbsp;nbsp;nbsp;谢衡玉有满满一箱。
nbsp;nbsp;nbsp;nbsp;而此刻，那团被月光所化的剑气悬在他的眼球前，也是那样令人心惊的危险距离，仿佛只要吹来一阵风，或是他眨动一下眼皮，那剑气便会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眼球。
nbsp;nbsp;nbsp;nbsp;可是谢衡玉只是睁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在他双眼前倏忽来去的剑气。
nbsp;nbsp;nbsp;nbsp;今夜的月色很好，月亮很美，他想起人间一切关于月亮的诗词，什么天涯共此时，什么千里寄相思……分明是这样好的月色，他此刻却没有半点留恋之情，唯一的可惜，是他没了力气，再借这月色舞一次剑。
nbsp;nbsp;nbsp;nbsp;他抬起眼，剑光直至眼球高高扬起，他缓缓闭上眼，听见树叶落地的轻响，闻见花别塔无处不在的花香——从此之后听觉和嗅觉会取代一切，他要把自己最厌弃的那部分完完整整地剖出来，留在这个令人绝望的……
nbsp;nbsp;nbsp;nbsp;“谢衡玉！谢衡玉！老夫来给你看诊了！！！老夫差点忘了……老夫手上还有新开的一剂药……”
nbsp;nbsp;nbsp;nbsp;突然间，医尊苍老却饱含活力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他这次居然没有敲门，而是一掌轰然将大门劈得稀巴烂，一边往里冲，一边大喊道：“哎呀呀呀不好意思，下手重了，这门质量很差啊哈哈哈哈哈……”
nbsp;nbsp;nbsp;nbsp;一向稳重的医尊语无伦次地冲进寝间，用极密的话语掩盖住了内心的慌张，要说池倾那样子，他也着实是第一次见，因此更怕踏进寝间，鞋底先一步踩上的是谢衡玉的血。
nbsp;nbsp;nbsp;nbsp;但是还好。
nbsp;nbsp;nbsp;nbsp;谢衡玉站在窗边转头朝他望来，脸上保持着一个温和完美的笑，缓声道：“医尊，今夜月色极好，我有些贪杯，抱歉。”
nbsp;nbsp;nbsp;nbsp;医尊一下子顿在原地，差点没有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他看着谢衡玉那除了憔悴外，简直跟没事人一样的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nbsp;nbsp;nbsp;nbsp;“今天药按时喝了吗？”老头板起脸，故作凶狠地道，“你贪杯，老夫前功尽弃，你熬夜，老夫英名尽失。你也不想败坏老夫妖域第一圣手的名声吧？”
nbsp;nbsp;nbsp;nbsp;“怎敢？”谢衡玉垂下眼，月光落在他清瘦颀长的身上，像是为他拢上了一层虚幻的薄纱，他在月色中冲他好脾气地笑，“从前是我所求太多，今后再也不会了。”
nbsp;nbsp;nbsp;nbsp;这是……想开了？
nbsp;nbsp;nbsp;nbsp;医尊眉头一会儿蹙起一会儿松开，考究地打量他，仿佛在盯着一份难办的医案——虽说他不医心病，但对谢衡玉之前的情况，也算是有所了解，按他那种程度的心疾，可不是这样一下子说好就好的。
nbsp;nbsp;nbsp;nbsp;老头一思考就喜欢捋自己的山羊须，如今更是越捋越快，越捋越大力，到最后，几乎要从下巴上薅下几根似的。
nbsp;nbsp;nbsp;nbsp;谢衡玉无奈道：“医尊。”
nbsp;nbsp;nbsp;nbsp;医尊立刻回过神，朝他招了招手：“窗子关上，什么时辰了？夜风是能吹的吗？你又要害得老夫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nbsp;nbsp;nbsp;nbsp;“不敢。”谢衡玉关上窗子，点起烛火，请医尊在桌前坐下，没事人似地微笑着，“医尊新添了什么药？可有方子写于我？”
nbsp;nbsp;nbsp;nbsp;医尊一愣，他想起自己在走进此处前喊的话，心想这可有些完蛋，毕竟他当时只是随便编了一个借口给自己先发制人打打气——毕竟这三更半夜的，他睡意还没散就冲到这儿了，哪还有什么新方子。
nbsp;nbsp;nbsp;nbsp;医尊咳了一声，道：“先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