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你还有实话么？”
nbsp;nbsp;nbsp;nbsp;“要是他们不把你盯得这么紧，我愿意带你一起走，在重庆，我们夫妻两个只要有一点本钱就能东山再起。我好好伺候你，让你的生活和在这里时一样舒服。”
nbsp;nbsp;nbsp;nbsp;“你还有实话么？”他笑着笑着就流了泪，不是细细一道，是豆大的泪珠子，滚滚爬了满脸，“我可能离开吗？我所有亲人都在这里了，活的，死的，都在这里了。我爸
nbsp;nbsp;nbsp;nbsp;妈我老婆都不在了，没人替我考虑了！你也来落井下石，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受一点？我待你不好吗？你还要我怎样啊？”
nbsp;nbsp;nbsp;nbsp;霍眉也呜呜哭出了声：“我的亲人不在这里啊！就我一个人，我跟你相处很辛苦，你还……”
nbsp;nbsp;nbsp;nbsp;她看见何炳翀忽然拿起床头柜上的小药瓶，倒出一粒吞了，紧接着就开始脱衣服。大概是气得急了，连身上的皮肤都惨白惨白的，和丝绸衬衫一个色。她也跟着脱，用腿甩开旗袍，猛地把他扑到了床上。
nbsp;nbsp;nbsp;nbsp;药效还没到，他硬不起来。平日里霍眉不强求，手法温柔，嘴上也亲着哄着；这下她却不管了，把从未对何炳翀使过的、粗暴却有效的方式通通拿来刺激他，弄得他痛叫连连。何炳翀扯着她的头发发泄疼痛，又是亲、又是咬。
nbsp;nbsp;nbsp;nbsp;他们如岸上濒死的两尾鱼一样翻滚、挣扎，按理应是欢乐的，但并不快乐；做着事上最亲密的事，但并不亲密。
nbsp;nbsp;nbsp;nbsp;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了几声枪声，然后是杂乱的争吵，又是几枪。这房子旧了，每一声枪响，都惹得窗玻璃簌簌振动一阵。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就在这震动中来吻她，她也回吻，鼻尖贴在对方满是泪痕的脸上，被浸得濡湿。
nbsp;nbsp;nbsp;nbsp;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账。
nbsp;nbsp;nbsp;nbsp;荒唐、荒唐！
nbsp;nbsp;nbsp;nbsp;完事之后，何炳翀探身抓了几张卫生纸擦身子，深吸几口气，“不然离婚吧。”
nbsp;nbsp;nbsp;nbsp;她凄然道：“注册文件也被你撕了，我没法再立门户了。离什么婚？”
nbsp;nbsp;nbsp;nbsp;“防止你想别的主意转移祥宁的资产，离了婚，我们该怎么过怎么过。但是你净身出户，祥宁全部归我。”他吸了吸鼻子，“我不要你的钱，一分都不要，到时候还是给你。但你留下来。求求你了，霍眉，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也抽了两张卫生纸，攥在手心，沉默着。
nbsp;nbsp;nbsp;nbsp;她回重庆的初衷就是继续大做生意，现在这主意泡了汤，确实不如就留在香港，好歹还有半个祥宁是她的呢。
nbsp;nbsp;nbsp;nbsp;这是从钱的角度来看，从精神的角度来看，就大不一样了。她生活在侵略者、丈夫及各种大人物的淫威之下，长年累月地惊恐、疲惫，因此渴望换一种活法。
nbsp;nbsp;nbsp;nbsp;霍眉最最爱钱，离开的想法实在有违她心中的“道”。
nbsp;nbsp;nbsp;nbsp;但是——
nbsp;nbsp;nbsp;nbsp;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nbsp;nbsp;nbsp;nbsp;伊凡内奇，你要的其实不是醋栗庄园，是一种好生活。
nbsp;nbsp;nbsp;nbsp;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然而对于钱的追求实在是刻到了骨子里，叫她无论如何不能甘心。何炳翀那边的律师动作倒是快，立刻起草了一份离婚文件让她签字。
nbsp;nbsp;nbsp;nbsp;霍眉哪肯签？为了躲何炳翀，她另租了一件公寓，搬到外面去住。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反手把她告上了湾仔家事法院，说她无法生育后代，而且酗酒好赌。
nbsp;nbsp;nbsp;nbsp;已经算是仁慈的了，他说她品质有问题，没说她在重庆注册新公司，不然被日本人知道了，定然是一场大灾难。她没用祥宁的名义让他背上债务，他也没说她要跑。
nbsp;nbsp;nbsp;nbsp;霍眉也火速请了律师，然而在男女关系中，女性怎么都占下风，她花了数倍高于何炳翀的价格，对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为她辩护。
nbsp;nbsp;nbsp;nbsp;这场官司打了两个月，全香港都在看热闹，费雷拉更是冲到看热闹的第一线了，决心鼎力帮助何炳翀离婚。何炳翀一看他就烦，差点不想离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也觉得这洋鬼子很可笑：口口声声说你爱我，但是一点也不在乎我的祥宁。
nbsp;nbsp;nbsp;nbsp;某次费雷拉找上门来，劝说她离婚；恰好何炳翀也找上门来，一看到他，暴跳如雷了，“还没离呢！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费雷拉冷笑一声，“离了，我就不只是在这里站着了。现在我不碰蜜思霍，是因为我有道义，她是有夫之妇。真以为离婚后你们还能在一起吗？我就不会这么收敛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烦得要死，朝他骂道：“滚出去！”
nbsp;nbsp;nbsp;nbsp;他干脆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她没经过任何思考，口不择言地就骂：“椅子上长鸡（敏）巴了，坐在上面，舒服得不想起？”
nbsp;nbsp;nbsp;nbsp;两人一下哑了火，齐齐转头望她。都知道她是什么货色，然而都对她不可自拔。
nbsp;nbsp;nbsp;nbsp;这边何炳翀也是被费雷拉激得急了眼，觉得离婚并非良策。左右她就是想要她那破鞋店，毁掉它，她不就没有任何离开的理由了？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不是个打商战的聪明人，但怎么毁掉一个品牌的名誉，霍眉亲手教过他。
nbsp;nbsp;nbsp;nbsp;现在他也是祥宁的大股东了，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力，于是跟殡仪馆签了个合同。从今往后，遗体火化前穿的鞋子都由祥宁提供，并打上“祥宁鞋局特供”字样。就连上海、成都、武汉、重庆的，也统统和当地殡仪馆签了合同，祥宁几乎变成了寿鞋品牌。一时间，顾客对它避之不及。
nbsp;nbsp;nbsp;nbsp;一个孩子，父母要花二十年把他由一个脆弱的婴儿抚育成个健康、有文化、品格高贵的成年人，付出无数爱意和心血，整日担惊受怕，怕他热怕他冷，怕他没出息，又怕他太要强，怕他受人欺负，又怕他惹是生非全家围着他转，数十只手一起向上托举。然而杀了他只是一颗子弹、一秒钟的事。
nbsp;nbsp;nbsp;nbsp;祥宁由一个不成型想法变成名扬四海的连锁店，实在是霍眉殚精竭虑之功也。如今签下一纸合约，祥宁又什么都不是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成日在家里练字，对此并不知情。直到她的律师过来找她商量，提了一嘴，她咬着下嘴唇，眼珠发直，几秒后从椅子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