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找到费雷拉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稻草中，身边围着一群穿修士长袍的小孩子。小孩子不是正儿八经的修士，都是孤儿nbsp;nbsp;，这修道院也当孤儿院用，以供各界人士表演爱心。不过这一幕不含任何表演性质，因为他不知道霍眉会来，操着生涩不熟的广东话和孩子们闲聊时，那张忧郁的脸显得很生动。
nbsp;nbsp;nbsp;nbsp;霍眉站在门口，黑色头纱遮住了半边脸，朝他微微笑着。
nbsp;nbsp;nbsp;nbsp;费雷拉放下膝头的孩子，朝她走来了，“早上好。”
nbsp;nbsp;nbsp;nbsp;“早上好。我还以为你会被一大堆官员前呼后拥，没想到却在和小孩子玩。”
nbsp;nbsp;nbsp;nbsp;“我身份特殊，跟的人太多了，引起日本人注意，不是什么好事。遇上麻烦了？”
nbsp;nbsp;nbsp;nbsp;“我丈夫找我麻烦了。”
nbsp;nbsp;nbsp;nbsp;费雷拉那如石刻般深邃、冷硬、缺少表情的面部皱了一下，似乎是个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五六年前，我选举失败，郁闷之下来到香港，进了浅水湾的舞厅。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整个舞厅最美的女人，谁请你跳舞都请不动。那时，上帝的一道旨意击中了我我跟自己打赌说，如果能成功请你跳支舞，我做什么都会成功。”
nbsp;nbsp;nbsp;nbsp;霍眉好像有点想起来了。那天白香织跟她说，看那个洋鬼子，打扮像个神职人员，神职人员也跳舞？她说，神职人员也是男人，是男人就要对着我乱瞄。白香织咯咯笑着一推她，艳妇，拿下他！
nbsp;nbsp;nbsp;nbsp;于是在桌边喝了半天汽水的霍眉，就跟费雷拉跳了一支舞。
nbsp;nbsp;nbsp;nbsp;“那日之后，我每次选举都很顺利，到了今天的位置上。”他沉声道，“按照上帝的旨意，你早晚也会属于我。你的丈夫不过是我要战胜的又一困难——实话说，他算不上困难。”
nbsp;nbsp;nbsp;nbsp;第162章赤胆尽管霍眉觉得他的竞选宣言非……
nbsp;nbsp;nbsp;nbsp;尽管霍眉觉得他的竞选宣言非常搞笑，但她听出了他会帮忙的可能性，一笑应付过去，紧接着就说注册老祥宁的事。费雷拉认真听了，问：“你要去重庆？”
nbsp;nbsp;nbsp;nbsp;“大概吧。”
nbsp;nbsp;nbsp;nbsp;“澳门也很安全。”
nbsp;nbsp;nbsp;nbsp;“有家不回，我去殖民地？”
nbsp;nbsp;nbsp;nbsp;“你会跟我在一起。”
nbsp;nbsp;nbsp;nbsp;“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你对我好吗？我让你去重庆注册个公司你也不干。”
nbsp;nbsp;nbsp;nbsp;费雷拉一下懵了，觉得很有道理，“那事成之后我有工作在港澳，你不能去重庆。”
nbsp;nbsp;nbsp;nbsp;“不是你一个人有工作，我的工作不叫不工作吗？厚此薄彼，何先生都不会这样。”
nbsp;nbsp;nbsp;nbsp;纵使费雷拉是个相当沉郁严肃的人，辩论起来有条有理，但半辈子都没跟女人打情骂俏过，一下就被绕晕了。霍眉又接着说：“你先帮我办事，我看看你的能力如何，再考虑往后怎么协调。”
nbsp;nbsp;nbsp;nbsp;讲歪理他讲不过，在正事上却毫不相让，“你的黄金放我这里。等要出发的时候，必须喊我一起走，免得你自己提前跑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挣扎片刻，只得答应。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重庆，这洋鬼子还能纠缠她？那里可不是殖民地了！那里的人也不信你那乱点鸳鸯谱的上帝。等她能回到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则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又能大有一番作为了。他敢跟来，她就敢坑害他一把。
nbsp;nbsp;nbsp;nbsp;她把相关文件全收好，交给费雷拉，金库的钥匙也交给他。
nbsp;nbsp;nbsp;nbsp;九龙的鞋店勉强恢复营业，只能说是把库存卖出去，不再生产新的。霍眉没必要再往厂里跑，便只是每天待在家里陪何炳翀。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的脾气变得很坏，他从没在家赋闲这么久过，习惯了钱权在手的滋味，就不能习惯每天在家只听听收音机。另外就算不工作，他过去的娱乐活动也挺丰富多彩，赌马、看电影、高尔夫、跳舞，这些场所里如今全是日本人，他再不想去了。本来已经默许霍眉在家里偷摸地抽几根烟，现在他一闻到烟味就怒气冲冲，叫她灭掉。
nbsp;nbsp;nbsp;nbsp;重庆还秘密地给他送来一封信，催在重庆建工厂的事。何炳翀二话没说，把图纸和两个重要的工程师运过去了。然而整个时风都在严密监控下，突然消失了两个人，那些顾问就一趟一趟地往家里跑，小小的矮个子，人模狗样，操着语法混乱的中文笑眯眯地和他聊。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当面耐心敷衍他们，待人一走，在家里砸东西。他甚至弄了一把手枪，没事就朝林子里乱射。
nbsp;nbsp;nbsp;nbsp;这事儿还没完，鬼子又找了另一个由头骚扰他们，怀疑他有反对大东亚共荣的倾向。过去的竞争对手没在生意场上战胜时风，现在就开始向鬼子举报他曾向政府捐款了。一遍遍地被传唤过去，为了自保，他只能解释说：当时政府点名要我捐，不得不捐。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哪个没捐？真查下去，企业家要枪毙个七七八八。
nbsp;nbsp;nbsp;nbsp;回来的路上又后悔，知道不出三五天，又会被叫过去。不如大喊一句那又怎样，还死得有种些。
nbsp;nbsp;nbsp;nbsp;几个月下来，他瘦了一圈，还发了一次疹子。咳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有只手一直在给他顺背，他以为是霍眉。一觉睡醒，那手的力度已经很微弱的，但是仍没停，他就知道不是霍眉。霍眉只做面子工程，他一睡着，她一定停的。
nbsp;nbsp;nbsp;nbsp;一翻身，看到了程蕙琴。她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要厨房再炖一锅梨汤，你这是肺气不足。”
nbsp;nbsp;nbsp;nbsp;“别炖了，我天天喝药，肚子里全是汤汤水水，一点干的也没有。”
nbsp;nbsp;nbsp;nbsp;“老爷啊，”她凑近，眉眼间都是忧虑，“你说鬼子不会对付不了我们，跑到南洋去抓摩根吧？”
nbsp;nbsp;nbsp;nbsp;“不会的，摩根在哪里只有我们一家和乔家知道。”
nbsp;nbsp;nbsp;nbsp;“那乔家”
nbsp;nbsp;nbsp;nbsp;“她敢说出去，我们就把她那艘船的勾当说出去。”
nbsp;nbsp;nbsp;nbsp;在丧失理智的互相举报、互相揭发之中，只有乔太太的船的秘密传播最广、然而至今无人说漏嘴。那艘船运难民、运药品、运物资，运了香港人的希望，只要有它在，港岛并非是绝境囚牢。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苦笑道：“那我们可就和所有人为敌了！”
nbsp;nbsp;nbsp;nbsp;“谁动摩根，我们就和谁玉石俱焚。”何炳翀也盘着腿坐起来，感慨道，“半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啊。我死了，家业是你的；你死了，家业是摩根的。总归是摩根的。我也没能有个儿子。”
nbsp;nbsp;nbsp;nbsp;“这辈子还长呢，兴许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