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席芳心立刻回嘴：“偷拐抢骗叫丑事，这不叫丑事！是我先招惹刘师弟的，你凭什么——”
nbsp;nbsp;nbsp;nbsp;席香阁怒不可遏，提起棍子，照着他就劈头盖脸地揍下去。席芳心不躲不闪，梗着脖子让他打，等席香阁停手了，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nbsp;nbsp;nbsp;nbsp;所有徒弟都在探头探脑的看，席香阁来不及顾忌了，他预料到了儿子要干什么。这个儿子啊，一根筋，驴似的犟，冲动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nbsp;nbsp;nbsp;nbsp;“芳心！”
nbsp;nbsp;nbsp;nbsp;席芳心已经站起来，扫视众人一圈，忽然大声道：“我爱他！”
nbsp;nbsp;nbsp;nbsp;“你爱个**你爱！”席香阁简直不敢相信这话能说出来，伸手去抓他，他撒腿就跑，跑到门外，一把把刘洪生背起来；刘洪生把脸埋在他背后，根本不敢抬头。
nbsp;nbsp;nbsp;nbsp;席芳心那时多年轻啊，哪里懂父亲的苦心，只觉得自己打了场胜仗。当着所有路人和街坊的面，他傲然又重复了一次：“我爱他。”
nbsp;nbsp;nbsp;nbsp;两鬓斑白的席香阁领着席玉麟回到办公室，取下了墙上的照片，苦笑一声。那照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席刘二人赴京演出的新闻配图。
nbsp;nbsp;nbsp;nbsp;他是嫌儿子丢脸吗？
nbsp;nbsp;nbsp;nbsp;在九流行里混了这么多年，人早就没脸了，院子里就没几个干净孩子，他也不干净；可他就一个亲儿子，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没让任何一双脏手碰过。
nbsp;nbsp;nbsp;nbsp;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席芳心，自己上赶着献给别人。他无话可说了。
nbsp;nbsp;nbsp;nbsp;不过现在年纪大了，看开了，倘若再遇到此事，席香阁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的。人啊，负一次气，一辈子都过去了。
nbsp;nbsp;nbsp;nbsp;再看向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人，席香阁问：“一个月四十，怎么样？彩头自己存着。”
nbsp;nbsp;nbsp;nbsp;一个月……四十？四十？四十？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一下子傻了，他不知道市院这么赚钱，只模棱两可地回复：“我有伤，不知道行不行。”
nbsp;nbsp;nbsp;nbsp;“人人身上都有伤。”
nbsp;nbsp;nbsp;nbsp;“我有点严重，总之小青是不能唱的。”
nbsp;nbsp;nbsp;nbsp;席香阁微微有点不高兴。旧情念完了，他本质上还是生意人，开出这么好的待遇，这人却三推四阻的，“那么你就只唱花旦和青衣好了。再分几个徒弟给你。”
nbsp;nbsp;nbsp;nbsp;“我不带徒弟。”
nbsp;nbsp;nbsp;nbsp;“玉麟，我手底下的其他伶人最多三十五，比你强的有不少吧？我都没查你的水平，直接就——”
nbsp;nbsp;nbsp;nbsp;刚刚还动摇着，一听他来硬的，席玉麟立刻道：“那告辞。”言罢转身就走。
nbsp;nbsp;nbsp;nbsp;这一幕太过熟悉，席香阁简直不敢相信他真能话不投机说走就走，这一走，又不知走到什么时候去，一下站起来，“等等！”
nbsp;nbsp;nbsp;nbsp;席玉麟又满脸无所谓地转过来。通过前段时间的经历，他在为人处世方面颇有长进，学会了如何拿捏人。
nbsp;nbsp;nbsp;nbsp;“带徒弟的事再说，我先查查你。你随便唱一段，唱最拿手的。”
nbsp;nbsp;nbsp;nbsp;“师祖，我几年没练嗓了，但几个月内应该能恢复回来。”
nbsp;nbsp;nbsp;nbsp;席香阁青筋直冒，一听这声“师祖”又忍住了，“好，行。等会儿先给你安排个宿舍住着，什么时候你练好了，什么时候来找我。”
nbsp;nbsp;nbsp;nbsp;“最后还有一事。我在我师父身边时，从来没有任何……应酬。”
nbsp;nbsp;nbsp;nbsp;席香阁一听便懂，“我在重庆多年不是白待的，如今也小有成就，这个院长头衔还是政府给的。你成了我的人，只要你不愿意，没人勉强你。”
nbsp;nbsp;nbsp;nbsp;那这条件简直再好不过了。席玉麟一边提要求，一边就做好了挨骂再逃走的打算，没想到席香阁真能都答应。
nbsp;nbsp;nbsp;nbsp;他能通过正当的工作，赚到好多钱。
nbsp;nbsp;nbsp;nbsp;过去一年里他一点儿也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顷刻间，未来就呼啦啦地涌来了。那岂不是可以用自己的钱买一套房子？岂不是可以买去香港的船票？
nbsp;nbsp;nbsp;nbsp;怀着晕乎乎的喜悦，他跟着后勤人员去了宿舍，铺好床，把簪子压在枕头下。
nbsp;nbsp;nbsp;nbsp;“师父啊，”他轻声说，“这里是你家。”
nbsp;nbsp;nbsp;nbsp;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也不太跟席芳心聊天，只好拍拍枕头，聊当慰怀。
nbsp;nbsp;nbsp;nbsp;接下来的几周里，他一边了解市院，一边加紧练习回功。
nbsp;nbsp;nbsp;nbsp;市院看着摩登，骨子里还是老旧，不要女演员，全是男的——这就意味着白蛇传也是更古老的一版，小青那个角色是一个人从头演到底。比新版的青哥还累，幸亏他提前推了。
nbsp;nbsp;nbsp;nbsp;此外，很多因为太危险逐渐消失的戏，这里仍在演，比如说《偷灵药》这一出，漱金就曾摔死一个姑娘。
nbsp;nbsp;nbsp;nbsp;规矩也旧：腊月二十三封台，演关公前戒荤戒色、净身烧香，丑角不开脸、谁也不许化妆，徒弟随意打骂使唤、像半个奴隶，等等等等。某次他在廊上溜达，突然被喝了一声，转头，就看见众人拥簇着一个丰神秀逸的男子走过来。
nbsp;nbsp;nbsp;nbsp;这男子艺名镜花，是市院的头号红人，不知被多少达官贵人追着捧着，人称“镜老版”。按规矩，同班伶人见了他，必须鞠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