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霍眉大惊：“我就是从山里出来的！这怎么还——怎么还——”
nbsp;nbsp;nbsp;nbsp;“这座山叫太平山，比闹市区的地段还要贵呢，香港地气潮湿，有钱人都住山顶，可以俯瞰整个香港。”林杰仿佛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在铜锣湾、浅水湾也有几套房子，只不过不住人，做投资用。”
nbsp;nbsp;nbsp;nbsp;半山腰有一段平坦的区域，车子开过去，停在一栋白房子门口。门前有草坪，装点地很有中式格调，假石配上石榴树，红艳艳的小果点在枝头；枫树也是细小而旁逸斜出的，巴掌大的叶子，彩纸片一般。白房子又是西式风格，十几级台阶垫起来，再由两根罗马柱撑开，将空间扩充地无限大。
nbsp;nbsp;nbsp;nbsp;她还在心中赞叹，车门忽然被从外拉开了。林杰原是挡在她右侧的，身躯虽庞大，一骨碌就下车让开了；何炳翀穿着庄重的西装领带，正扶着车门，弯腰望她，眼光闪烁。
nbsp;nbsp;nbsp;nbsp;“好久不见，何先生可安好？”她微笑着，把一只手递过去。何炳翀将她牵出来，很忙碌的样子，前后拍打她纱裙上的灰尘，末了，才靠近她的颈弯低声说：“我好得很。你呢？”
nbsp;nbsp;nbsp;nbsp;她的一只手停在腹部，“不怎么好。”同时观察着何炳翀的反应，他要是责备她，她就装委屈；他要是自责，她就恃宠而骄。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说：“……我一辈子对不起你。”
nbsp;nbsp;nbsp;nbsp;她于是哼了一声，“你用一辈子来偿吧。”
nbsp;nbsp;nbsp;nbsp;两人挽着手入门。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法式吊顶灯，从四楼的天花板上呈螺旋状垂下，流苏摇曳如风铃；楼梯顺着墙壁攀升，是大理石做的，油画、相框也随着楼梯排布。画像中最多的是个小姑娘，从婴儿到幼儿，从被何炳翀抱在臂弯中到自己在草坪上奔跑，办派对，弹琴，骑马，海水浴……她还没见到何炳翀的女儿，已经认识了她。
nbsp;nbsp;nbsp;nbsp;真给席玉麟说中了，生出来的孩子和何炳翀一样，都有那一副肥厚而外翻的嘴唇。像鲶鱼精。霍眉本该觉得好笑的，但她笑不出来，这孩子有父母的爱。
nbsp;nbsp;nbsp;nbsp;上了二楼，走过一条过道，视线再次开阔起来，别有洞天。一个妈子端着水盆毛巾路过，朝何
nbsp;nbsp;nbsp;nbsp;炳翀一点头，“太太起了。”
nbsp;nbsp;nbsp;nbsp;霍眉心里跳了一下，现在去拜何炳翀的妻子，他的父母总不能排在妻子之后，那就是不用拜了。不拜天地、父母，只给妻子敬一杯茶，不是妾是什么？不等她再思虑，何炳翀已经推开门，床上坐着一个——很大的女人。
nbsp;nbsp;nbsp;nbsp;第92章何公馆她的大，并不粗笨，却有古……
nbsp;nbsp;nbsp;nbsp;她的大，并不粗笨，却有古典的格调，像是从《硕人》中走出的庄姜。霍眉没有文化，但也直觉她有种原始的体态美，像被厚雪覆盖的山峦，像初春拱起的田垄，像众人愿意盘坐环绕的……母亲。何炳翀走过去，他那极具广东特色的深肤色、硬线条脸庞就和她的高大白胖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是由两种水米喂养的。
nbsp;nbsp;nbsp;nbsp;紧接着，她就听到程蕙琴用广东话道：“妹妹好。”
nbsp;nbsp;nbsp;nbsp;霍眉忙走过去磕了三个头，又接过宝鸾捧过来的茶杯，敬了她。程蕙芝的嘴角一直向下撇着，问了她几句姓甚名谁、籍贯何处，便没话了。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没跟妻子说话，拉着她去看新房间。房间很大，入门甚至有个八宝柜充当玄关，上面摆着一件“榴开百子”图案的瓷盘。廊道左手边是独属于她的卫浴，再往里走便是披了淡绿帷幔的架子窗，一边临着窗，一边对着衣柜。梭门外面是个阳台。
nbsp;nbsp;nbsp;nbsp;她径直走进去看卫生间，懊丧道：“我想要浴缸。”
nbsp;nbsp;nbsp;nbsp;“出门左转就有一间女眷用的盥洗室，那里有的。”
nbsp;nbsp;nbsp;nbsp;可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她不吭声，最后坐到了床上——还好床垫是席梦思。霍眉挑着眉，翘起二郎腿，用脚蹭他的小腿。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笑着凑过来，一手撑着床柱，“成不成？二太太？”
nbsp;nbsp;nbsp;nbsp;她瞅着他笑，“还不赖。”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指着自己的脸，“亲一口。”
nbsp;nbsp;nbsp;nbsp;霍眉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两人齐齐摔在床上，抱着滚了几圈，她就去摸他的裤腰。他抓着她的手，“不行，在家里，白天不行……”于是都静下来。她改编了一下自己在他走后的经历，刚说了几句，他就打断，说起自己的经历来。省得她说话了。霍眉神游天外，听见楼上有猫在叫，不止一只。
nbsp;nbsp;nbsp;nbsp;到了中午，他带她去餐厅。一家人已经围坐在圆桌旁等着他们了：老太太上身穿石青色短对襟，下身穿黑裙，身材极为矮小，看见她，只露出一个有距离感的笑；老太爷不在，他自己有老宅，又蓄了好几房美妾，不愿与老妻一样住到小辈家中。蕙琴右边坐着无数相框中的那个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咬着勺子探头探脑。
nbsp;nbsp;nbsp;nbsp;老太太说了句话，轻飘飘的，何炳翀立刻回头看她：“赠你的三金呢？”
nbsp;nbsp;nbsp;nbsp;“在行李里。”
nbsp;nbsp;nbsp;nbsp;“戴上吧。今天是喜庆的日子。”
nbsp;nbsp;nbsp;nbsp;霍眉立刻往房间里跑，一路上，试着找到公馆里喜庆的线索，可是没有，一条红绫、一个喜字都找不见。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喜庆，穿着西式纱裙，佩戴传统黄金，胸前挂着个猪牌。小姑娘立刻笑了，对何炳翀说了句英语，何炳翀回的也是英语；老太太又用广东话插进来了。任凭她杵在原地，像个傻子，还持续对众人微笑着。
nbsp;nbsp;nbsp;nbsp;程蕙琴用国语——也就是大陆的官方语言、北方话，和四川话相差不大，能听得懂——轻声说：“妹妹，到这边来坐吧。”
nbsp;nbsp;nbsp;nbsp;霍眉如蒙大赦，立刻坐下，佣人们也鱼贯而入，先上了鲫鱼汤。大家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喝下一碗汤，这才开始上主菜。小姑娘没吃几口，撂下筷子想跑，何炳翀把她摁住，“rgan，叫二妈。”
nbsp;nbsp;nbsp;nbsp;“二妈。”小姑娘立刻叫了，挣开他跑了。她也会讲国语。何炳翀解释说：“在家里，我跟她说英语，她妈妈跟她说广东话和国语。从小有语言环境，将来不必特地去学。”
nbsp;nbsp;nbsp;nbsp;她垂眼戳着碗中的豆腐，“你女儿中文名叫啥？”
nbsp;nbsp;nbsp;nbsp;“何妨吟。”
nbsp;nbsp;nbsp;nbsp;这啥名字，念起来不响亮，还不如随着大家叫“摩根”。霍眉只吃了几口饭，便向老太爷老太太告退了，回到房里，想把猪牌取下。何炳翀跟到门口，提示说：“我妈说有个好寓意，至少把今天戴完吧。”
nbsp;nbsp;nbsp;nbsp;她的手在颈后停留了片刻，最后恼怒地垂下来。“你们家的菜也不好吃，话也听不懂，仆人不让我选，衣服也不让我选——”
nbsp;nbsp;nbsp;nbsp;“好了，好了，对不起。”
nbsp;nbsp;nbsp;nbsp;“是你跟我说的，嫁过来，决不至让我受了欺负。”
nbsp;nbsp;nbsp;nbsp;何炳翀似乎被说得有点不高兴，到底忍了忍，出去了。她不怕这一下得罪了他，她在他面前就是这个形象，往后还会一直是这个形象，有的是让他心悦臣服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