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说,重新露出一个微笑,“身为第一个拥有一座神殿的罪犯和明星,你想对粉丝说些什么呢?”
夏天也不确定这句话怎么会脱口而出,可能因为他们总是让他要激进,而他觉得那对他的角色来说是个绝妙的回答……不,不是的,他只是想那么说,他脑中烧起一股黑暗的欲望。
像他脑中所有冒出那些疯狂的、毁灭性的念头时一样,驱赶着他做出致命的事,不顾结果,只管当时。
他说道:“要我说,上世界应该毁掉。”
何遇张大眼睛看着他,他朝她笑起来,笑容在天空视点灯光师的强光下灿烂而冰冷,光彩夺目,杀气腾腾。
他抬起手,做了个坠落的手势,如同调情一样温柔凑近她,然后手掌猛地张开,说道:“轰!”
灰田哆嗦了一下,她说不准为什么哆嗦,他像在开个玩笑。他喜欢开这类玩笑。
可能那一刻他笑容太灿烂,有种实质的侵略性。现在大家总是把明星比做烟花,如果打这个比方的话,这烟花太灿烂,闪过以后整个世界好像都消失了。
她把这归功于明星的魅力,而夏天一向是那种说话口无遮拦,光芒过于耀眼的类型。
这一次主办方鬼牌给他,是一次完美的形象定制。——心怀愤怒的复仇者,孤军奋战,极大的劣势下取得胜利那一套。
他们管这事儿叫“革命营销”,所有人都想在他活着时,从这种粉丝的狂热上大赚一笔。
她从不觉得这是好事,但上城的游戏跟着钱的指挥棒走。金钱,这才是核心中的核心,他们会跟着它到任何地方,即使是地狱。
她又喝了口咖啡,站起身来,第四轮开始前她得见见他们,强调一下注意事项。
对于明星,主办方给你的秀内注意事项很重要。这可不是当年几个罪犯在围场里的乱斗,私下决定杀谁不杀谁,这是一个涉及极度庞大金钱的产业,如同活物一样覆盖整个人类世界。它缓慢流转,齿轮层层扣合,谁也不能掉链子。
想到要去见他们,她立刻又想到刚才那一刻夏天的表情,他的动作,那场游戏般的爆炸,觉得有点发寒。
比赛开始前,整片楼区忙得像是要开始一场战争。也确实是战争,涉及到战斗、谋略、死亡,以及大量的金钱。
灰田跟着她负责的一队选手赶回休息室,一边说道:“听着,这一轮里,你们是英雄形象,至少也是反英雄。不要杀那些因为合同陷进来的人,你们要杀任何人,都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能乱来。
“然后要把理由说出来,越义愤填膺越好,我知道你们知道怎么讨人喜欢!”
队里的几个人用一副“你们真会找麻烦”的表情看着她,她严令他们照着办,不要给策划组增加工作量。这可不是随便什么装模作样,如果杀错了人,违背了设定,而电视台救援不及,这关系到他们是否能存活下来,不被主办方抛弃。
他们干的本质上是娱乐业,又不是真有什么人需要他们杀。
她想起上个星期去白敬安的房子,收罗他们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东西,带到公司——一般是拍卖或放在纪念馆里,夏天还为一条他“最舒服的内裤”和她争执了一番——夏天和白敬安说起在下城的事。
当时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最近的电影,N区大屠杀时的事。
这款白林有种年轻人无辜的气质,是个碰上了坏蛋的倒霉鬼——从电影里看,整件事的错显然全在那位恋童癖的行政长官身上——然后烂事不知怎地变成了大麻烦,他跌跌撞撞地试图处理,让人同情。
虽然发动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暴动,但在这部电影里,他是个极为亲民、令人同情的家伙。妹妹白桑,当时不过十二岁,被上城拍得简直是个红颜祸水。
上城特别喜欢N区大屠杀的题材,灰田觉得是因为那三百五十万死人像一块咽不下去的骨头一样,哽在那里。
夏天嘲笑电影里的一处情节,大概是说白林无论如何不肯和一个进入保安队的旧日好友刀剑相向,两人紧要关头袒露了一番内心,居然握手言和了。
灰田虽然从没看过大屠杀的视频,看个杀戮秀都要剪辑版的,但对电影还算有点概念。
“但他不是坏人,应该活下去。”她说。
夏天刚从宴会回来,衣服也懒得换,斜靠在沙发上,衬衫的三颗扣子没扣,样子让人脸红心跳。
她心想这多半和金钱和名声有关,这种东西就是会给人增加光环。如果他只是一个从下城来的贫穷的罪犯,她不会有这种感觉。
“世界上不该死的人多了。”夏天说,“谁在乎啊。”
他坐正身体,凑近她。“我认识一个家伙,有我见过最灵巧的手,我在上城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魔术师,我的硬币戏法就是和他学的。”
他抛起一枚硬币,灰田下意识盯着看,他伸手抓住,然后张开手,手中空空如也。
他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孩子气,像是玩了个特别有趣的游戏,天真无害,很难相信这种人是杀了十几人的罪犯。
“他人不错,我们小时一起干过不少坏事,他非常爱他母亲。”夏天说,“但有一天我们碰上了……打个比方,就是一条漆黑的路,没有别的出口,我们只有一人手里的一把枪。你还能怎么办呢。”
他朝她笑,还是那副天真又无辜的样子。灰田有点发冷,其实她早知道的,在这个光鲜的外壳下,这是个冰冷、血腥而且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是上城的灯光太明亮,有时她会忘了这一点。
“没人会后退。下城就是这么个地方,你想活下来,就得多想想自己。”他说。“这才是现实世界。”
他的旁边,白敬安从他袖口里找出一枚硬币,夏天笑着跟他讲怎么变戏法,亲密得像一对玩耍的孩子。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想,有时候你真的很容易把他和媒体推销出来的那个人搞混。在那个理想化人物的背后,站着一个来自下城,有着冰冷肉食动物眼神的危险份子,他会把那一整个“黑暗的垃圾堆”——他们有时是这么叫下城的——带在心中,因为他属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