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当行的生意清淡,歪着柜台里的掌柜,噼里啪啦的拨着面前的算盘珠子。
被掌柜的责令洒扫立柜的伙计,看到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踏进了台阶,他抬头一看,见是个斯斯文文的俊秀书生。只这样的书生大抵没什么钱,他也直同掌柜说了句‘来客了’。
掌柜还在算昨日的帐,眉头一皱,是算错了,忙着拨回算珠重算,哪注意到伙计说了什么。
“掌柜的,我来当东西。”
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隔着‘回’字形的‘遮羞板’,他只看到来人素净的衣裳缎面,虽是绸衣,却是几年前时兴的料子,便冷冷淡淡的回道,“公子要当些什么?”
一个荷包放到了柜台上,掌柜伸手接过,只拉开看了一眼,便站直了身体。
“收么?”
“收,收!”握着荷包,掌柜的伸出手来,“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他将人引到接待贵客的别间中,详商了价格,“金价如今是一十六两,这里一共是二十片金叶子,折净价——”他一面拨弄算盘,一面看面前端起杯盏的贵客的神情,“公子觉得三百两如何?”
杯盖碰到杯沿,不轻不重的声响。
“三百二十两,不能再高了。”
来当这金叶子的,自然是赵息玄,在青州时那公子给了他一袋金叶子,约莫有三十片,零零总总花销至今,也只剩下这二十片了。他从前还计较几两银子,为多当些钱跑了几家当铺比对,如今眼界高了,就懒得为三钱二两的再费什么口舌,只在与掌柜交付时,又说了句,“我还有一样东西想请掌柜帮我看看。”掌柜的翘首去看,却看他从怀里拿了一张纸出来。
“这是?”
“哦,这是家父收来的一块玉璧,极是珍贵,我不知道来历,又不敢取出来,就用纸拓了一下纹样。”这自然是假话,玉璧是那位小公子连着金叶子一起给的,只他为人谨慎,那样价值连城的东西,自然不敢拿真的出来给人一观,“是块白玉,通体莹润如膏。”
掌柜的虽说是见多识广,但这拓在纸上的纹样还是叫他冥思苦索了好一会儿,“这……看着是双面镂空的平安龙玉,可这上面的纹路——少见,少见。”
赵息玄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告辞离开了。
连这见多识广的当铺掌柜都说不出来历,那这玉璧,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拿了这玉璧,又该如何去找那位公子呢?
……
夜色已至,房中漆黑一片,看书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赵息玄,从支撑着额头的手臂上滑落了下来,他陡然惊醒过来。
他在黑暗中坐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正午时坐在这里看书,嫌阳光太刺眼,才将窗户掩上,不知怎么一转眼就入了夜了。
烛台不知道摆在何处,赵息玄打了个哈欠,先伸手将窗户打开。窗子一开,月光一下漫上了桌台。
外面萤火点点,明月高悬,赵息玄点亮烛火后才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将烛台放下,走到那人身后,“林兄?”
转过身来的人,正是林明霁。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看月亮,听听风声。”
他从前在竹屋时,也时常站在竹林之中,仰望头顶的明月。
没有他这雅致闲情的赵息玄,怕他想着想着后悔跟自己来了京城,于是伸手过去,捉住他的手臂,“林兄——我们来了京城,还没有出去走走吧?”
“今夜正好。”
“这繁华京城,与青州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景。”说着,他将林明霁扯出了别院。
别院外,繁华盛景正是赵息玄梦寐以求的。青州不过是方寸之地,最大的官是知府,最有钱的贞家,也不过是皇后的远亲——可这京城是天子脚下,富贾权贵云集,街边连抬轿的轿夫,赶车的车夫,都穿着绫罗绸衣,看着比那青州的有钱人更像有钱人。
满目琳琅纷沓而来,赵息玄的神情也飞扬了许多,他在心中默默的告诉自己,以后他一定要在京城立足。
林明霁却没有他那样的喜欢热闹繁华,他甚至还有些厌倦那些鼎沸的人声。
等到赵息玄平复了心中翻涌的心绪收回目光时,他发现本与他同行的林明霁,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后面。他回头环顾了半晌,才终于在河岸边的玉带桥旁看到了林明霁。桥对岸就是烟花之地,赵息玄见林明霁举目望着河岸对面,还以为他是心动神摇,走过去正要出言打趣时,却发现林明霁看着的,其实是一棵长在对岸,开了花的树。如今的天气,树叶都掉的差不多了,偏偏灯笼高挂,映在水面,那本来有几分萧瑟的场景,因为树叶叫灯笼照得绯红如霞,就仿佛又回到了盛夏时节,满城繁花之时。
“花楹水榭,明月满怀。”林明霁喃喃。
偏有两个正准备去河对岸寻花问柳的男子,听到他这一声,竟接了一句,“要什么明月,要那花楹在怀。”
忽然有人接,林明霁怔了一下,他不懂那二人的意思,只看着他们登桥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