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可能是长身体抽条的缘故,他有些瘦弱,讲话也不多,众人聚在一起时,他总是默默观察的哪一个,起初公主以为他是腼腆,后来才知道,他正处于变声期,怕说话鸭子嗓被人嘲笑。
皇叔不止章骋一个孩子,只章骋是他早逝元配所出,皇叔想让他开开眼界,改改那敏感的性子,回去时就将章骋暂时留在京城,说是半年后再接回去。
公主讲了一件往事:“当时城阳王世子举宴,因为都是自家亲戚,男女不避讳,也没分席,我与他们家郡主在说悄悄话,忽然便看见章骋怒气冲冲站起来拂袖而去,旁边的人都一脸茫然。后来我问了旁人,才知晓他们当时在聊一匹瘸腿的马,章骋以为他们在含沙射影,暗讽自己父亲。但那马我也有些印象,原先是我父所赐,名叫寒光,是有一回在战场上受伤才瘸的,我父皇十分可惜,还说要给寒光配种,看能不能生下与寒光一样骁勇的后代。”
陆惟沉默片刻,也讲了一件事:“城阳王世子去年被陛下面斥无视君父,无礼无德,压着他的爵位至今不让承袭。世子母亲老王妃临终前希望自己能葬在父母身边,世子便上疏请求扶灵归乡,陛下原本同意了,后来又忽然改变主意,说夫妻理应同穴,让老王妃去跟老王爷合葬,世子因此不得离京。”
两人对视一眼。
很多话不用说得明白,这两件事已经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皇帝这是压了世子的爵位,生怕他回封地之后生事,只是答应之后又
反悔,显得不那么大度。
少年的敏感持续到成年,就会变成多疑,尤其是手掌生死权柄的天子,多疑优柔只会让手底下的人战战兢兢。
在这个南北并立,内有权臣,外有异族的时代,臣子对皇权没有根深蒂固的敬畏,天子这种善变反而容易激起他们的野心。
公主有些奇怪:“陛下既是如此性情,这次进攻柔然,又是如何下的决心?”
陆惟就道:“陛下抄家孙氏之后,国库一时充盈,陛下想泰山封禅,朝中皆反对,说古往今来,无功不可封禅,陛下就说那不如打柔然好了,打赢就有功了。当时朝中的确吵作一团,左相赵群玉极力反对,右相严观海却赞同出兵。后来陛下收到您的信件,李闻鹊也给陛下立了军令状,说此番征伐柔然,定能一雪前耻,收复故土,陛下这才同意。当时李闻鹊大战正酣,中间有两场小仗败了,陛下曾在左相怂恿下想过退兵,幸而捷报传来,方才不再提起。”
他这一段话下来,公主对皇帝的性情,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胆从心而起,遇难则止,有古往今来之大气魄,畏险则消。
“所以你担心此事牵连太多,天子畏难?”
到时候万一查出个有分量的,以皇帝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性格,到时候骑虎难下,估计就直接当没发生了。
公主觉得也是,陆惟在朝为官,毕竟是要顾虑诸多,任他再怎么城府深沉,只要还想在朝堂混下去,就不能不考虑各方面的情况。
如果案子查到一半,挖出大鱼了,皇帝说不想查了,那陆惟就会陷入难堪,甚至有性命危险。
陆惟颔首,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始料未及。
“所以更要逼天子查下去!”
公主眨眨眼。
陆惟:“陛下迟疑难断,就想个法子让他果断就好了,彻查此事,对殿下您也有百利而无一害。”
公主笑道:“我忽然不想听下去了,你像是在为我画一张大饼,再给我挖一个大坑。”
陆惟谆谆善诱:“贺家与数珍会有关,数珍会也曾想贩卖殿下,此仇不能不报吧?殿下天之娇女,却被如此对待,闻者拍案而起,我亦义愤填膺。”
公主托腮:“陆郎,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再皱得紧一些,嘴角稍稍往下撇,也许会更像些。”
陆惟叹了口气,她是真不好忽悠。
如果说他打交道里的人列个最难缠的排名,这位公主殿下肯定可以名列前三。
但好处是,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她就像一个富有默契的搭档,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说出来,对方就能理解并主动做好。
“殿下想知道什么?”他放弃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现在对我们最好的做法,就是立刻离开冯华村,继续往回京的路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明知道查贺家最后可能查到朝中,牵连甚广,为什么还要坚持留下来?”
公主慢慢道。
“没错。你是陛下近
臣,他很信任你,但你也说了,他性情优柔寡断,遇事不决,他未必希望你查这么深入,最后把桌子掀了,大家全都没饭吃。你却说你要逼天子作出决断,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没有刚才肢体接触那么近,甚至连抬起手都碰不到对方。
但公主能感觉到陆惟身上有股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