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是奇怪!”
那孩子望一眼房门,又转回头,“走了,我的小人怎么办?”他低头,看一眼手中雕了一半的木头,“我还没记住你的样子呢。”
“行了弟弟,回家去吧。”沈愈掏出钱银,让身后跟上来的伙计将人送回。
那孩子倒是听话,当即动身,只是走了两步又转身盯住林禅:“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这回我应该能记住了。”他扬了扬手中木头,“这个……”
“不好。”
哐当——
几要刻好的木人被随手扔在地下。
沈愈合上房门。
发现林禅无神的一双眼睛盯着木头人发呆。他走过去,俯身捡拾起来,扫了一眼,便转手丢远。
“刻得不好,”沈愈走近,“一点儿也不像。”
他蹲下身,看着人问:“林姑娘可有力气自己躺回床上?”
身前人目光不动。
沈愈也不问了。抬手揭开被子一角,果见隐于其下的右手紧扼刀刃,皮开肉绽,腥红溢流。雪净的里衣袖角泡于血水,刺目目爬成了红。
或许是因遮掩暴露,手掌的主人似乎清醒几分,无需他开口,就已缓缓懈了力道。
沈愈撕下衣料,暂作止血。林禅一直垂着眼,不发一言,脸孔无一丝波动,连眉头也未蹙动一分。嗜血恨意已然褪去,只余下空茫,无所感知、飘飘忽忽的空茫……
包扎好,将人安顿回榻上。小谢郎中到了,他开了门,随后便如那日一般立身桌前。榻上的人同样安静、顺从,同样从头至尾未偏半分眸光。
郎中离去。伙计麻利清理了地下血迹,换了干净被褥,又应所需多添了一床。沈愈交给他药方,让人照方抓药,煎好后端上来。
喝药时,倒未让沈愈费心力,药碗才端过去,躺着发呆的人便坐起身,双手接过去,不知苦似的几口灌下。小谢郎中言外伤易愈,心病难消,倘有言开导,疏解一二,自是更好。
沈愈空端着药碗,沉思良久。
他要如何开导?不可否认,不能推卸,他是眼下唯一知晓其“病因”之人,然而这所谓“知晓”甚是无用,退一些是一无所知,进一步是无从着手。
榻上的人又一次表露出她的“善解人意”,木然的眼睫眨了眨,转动着,向他轻轻摇首。
我没事,不用管我。
其中之意,不言而明。
“你先睡。”沈愈搁回药碗。他并未离屋,自顾在桌边坐下。半个时辰后,他起身走回榻侧,床上的人已是半昏半睡,身子缩进被中,只露出满是病态的倦容。
他俯下身,掌心覆上一刻,林禅若有似无地唔了一声,更向被中缩。褪了些热,沈愈直起身,水中拧过帕子,坐在榻边,一遍遍替人拭去额间、颈上闷冒出的汗意。
临近天明,沈愈忽从盹中醒神,睁眸便见榻上的人全蒙进被子里。他连忙探身过去,将闷裹拉开一些,露出底下火燎热红的半副脸孔。林禅蜷抱着身体,一呼一吸急促粗重,眉目难耐,口中不时溢出梦语,浑身抖颤地打着摆子,不住要往被里缩。
不去探拭,也知又起高热。
沈愈桌上倒了水,将人拉扶怀中,又唤又晃地把人叫醒,从随身药瓶内倒出一粒,捏开唇口,喂水服下。
林禅微睁着眸,不知是泪水还是汗珠打落,她的眼睫湿湿润润,看起来像是烧得失了神。
沈愈盯住看了一会,叹口气,随后避开她受伤的右手,用被子把人卷裹着严严实实。他躺上床,留意着伤手,从背后抱着人。
下颌抵人发顶,不时轻语安抚。不知过去多久,怀中的颤抖呓语渐渐止息,那烘烤人的灼热烫意也随之退散。
日光倾泻,闹市倏而划破静夜。沈愈睁开眸时,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他缓了会儿神,抬起目光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醒了,眨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时醒的?”
沈愈重躺回去,松开臂膀,往外侧退退。夏夜里抱着一个裹着被子又发着烫的人,他里外衣料早已闷透,汗湿又干。
沈愈等了片刻,不见人回,以为她还不想说话,正待要下榻,就听沙沙哑哑的一声:“忘了。”